钱散这个人,士武熟悉,将朱雀军上下几十万人管得井井有条,是个济世之才。
韦氏家主韦恩,士武只有所耳闻,说其精于农事,素有贤名。不过士武觉得,多半是韦氏的造势,中原世家惯用的手法罢了,士家都不屑于做这些。
其实也不能说不屑,毕竟做了也没用,朝廷可不会因为你是交州这种蛮荒之地来的名士,就让你位列三公。
两千石,就是士家的天花板,再怎么折腾,也上不了天。
可现在,有个邻居把天给捅破了。
钱散率先开口道:“两位府君远道而来,定海若有招待不周之处,还请包涵一二。”
陈瑂习惯性地要客气几句,士武却抢道:“叔慈兄,你我也是老相识了,我知道你们不喜那些虚头巴脑的,还请你直接点,你们准备处置交州当前的局面,若是在我们苍梧士家的能力范围之内,我们愿意全力相助。”
韦恩笑道:“全力相助?那请问士府君,能借我们两千万吗?”
被一个孩童调笑,士武很是恼怒,但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于是咬着牙赔笑道:“小郎君莫要再叫我府君了,一句戏言罢了,我明日便将那两千万钱如数奉还。”
韦恩哈哈道:“怎么,和韦氏做了交易,还想反悔不成?”
士武快要憋不住了,不给你不行,给你也不行,你这小儿到底待如何?
费了老大的定力,士武才忍耐着道:“还请小郎君明言。”
钱散笑道:“宏茂兄无须如此,家主的意思是,我们的交易还作数。”
“有效又怎样?交州都失陷了,陛下还敢用姓士的当太守吗?就算当上了,到时候郁林郡,是武做主还是你们朱雀军做主?朝廷派武打你们,武要不要出兵?”
“钱散不才,现在有一个让陛下不会再在交州动刀兵的方案,请两位来此,就是请整个交州管事的一起出面,说服陛下打消动兵的想法。”钱散缓缓道。
士武却急道:“当今陛下掌控之欲如此强的一个人,退让几门大世家已经是很勉强了,他怎么会和你讲和?”
钱散抬手,示意士武先别急,先喝点水,然后继续道:“如果朱雀军已经被消灭了呢?如果你苍梧士家,我南海韦家,还有太守陈瑂,在平叛过程中立有大功呢?”
钱散话音未落,士武好悬没有一口水喷出来,就连一直一副事不关己模样的陈瑂,一下子也瞪大了眼睛。
都是官场的老油条,不用钱散细说,士武二人已经懂了。
士武擦了一把嘴,开口道:“天子聪慧,这等做法不可能行的。”
安静了半天的韦恩,突然发出大笑。
陈瑂不解道:“韦君何故发笑?”
“就是因为刘宏聪明才会这样做啊,朱儁和他的五万大军都死了,刘宏还能派谁来?太行张燕都打到黄河北岸,看得到雒阳城墙了,刘宏不照样还是一个将军名号奉上?”韦恩笑道。
陈瑂二人相顾无言,然后齐齐转头看向钱散,毕竟韦恩还是年纪太小了。
钱散颔首道:“就是这个理,而且我们不只要学张燕,我们还加钱,刘宏一旦看到钱,打碎了的牙齿也只能往肚子里吞,另外,朝中的衮衮诸公也不会任由天子胡闹的。”
士武二人已经觉得计划大致可行的,唯一可笑的是,如果天子执意要和叛逆打到底,竟然会成为胡闹之举,大汉复国不过一百六十余载,竟然已经颓废至此了吗?
大汉颓废又如何,各地的豪族兴盛就行,士武更关心自己的前途。
“那郁林怎么办,你们已经在合浦占了一大片地了,我不可能挪到九真日南的,那边的郡守都和我家打点好了。”士武问道。
“城池都交与宏茂兄,乡下归我们朱雀军。”钱散答道。
“那你们可不能再自称朱雀军了啊。”士武急道。
钱散看向韦恩,示意由韦恩来通告他们组织的新名称。
韦恩轻轻吸了一口气,今日他作为孩童,一些荒诞的话都有必要借着他嘴说出来,现在是最终的任务了。
心念至此,韦恩志得意满地说道:“以后,诸位可以用华南督政府来称呼我们。”
……
中平五年秋,雒阳城内,北宫之中。
大汉天子没有等来朱儁的捷报,而是收到了零陵、豫章等地传来的噩耗。
两个将军都被烧死,一个刺史被蛮夷砍了脑袋。
刘宏的感受说不出来,他把自己关在宫城一整天,把商业街的太监宫女尽数赶走,然后独自一人坐在一处摊贩边的阶梯上,发了一天呆。
可是第二天,正当他收拾好心情,准备再和朝中大臣斗上一场时,交州却又传来了捷报?还是露布飞捷,全雒阳的人看见了,一个个都欢天喜地的。
这样的大起大落搞得刘宏摸不着头脑,直到捷报送到他手里时,他才恍然大悟。
朱雀军完了,朱儁父子都死了的时候,多亏了南海义民韦家散尽家财,招揽乡兵,同交趾太守士燮、南海太守陈瑂合兵一处,打败了朱雀军,然后救下了长沙太守孙坚。最后迫于各路大军的威势,匪首李弎请降,请效仿黑山军张燕故事,恳请天家赐其一条生路,李弎愿为陛下保南岭一方平安。
此次大胜,全赖陛下天威,天佑交州百姓,天佑我大汉万万年!
读着读着,刘宏攥着露布的手指抓得愈发苍白,到最后将露布直接踩在脚下,狠狠地跺了几下,然后仓啷啷一声拔出腰间宝剑,怒吼道:“万你娘亲!什么狗屁韦家,士燮、陈瑂还有李弎,安敢如此羞辱于朕?朕必杀汝!召集群臣,让卢植挂帅,徐州交州臣子,再有敢阻挠我的,朕当堂砍了他!”
人这一生啊,难得糊涂,聪明人总是会过得很累。
这是刘宏的干爹,中常侍张让安抚刘宏的话。大意如此。
张让死死抱住刘宏,不让他冲动,并且不断重复道:“国家请冷静,没钱了,一分军饷都发不出了,效张燕故事未必不行啊……士燮他们还陈诺要送钱,好多好多钱……”
边说还边赶走附近的侍从太监和宫女们。
长期为酒色所伤的刘宏身子本来就虚,渐渐没了挣扎的力气,倒在张让怀里,有气无力地问:“好多钱?士燮这老儿打算出多少钱?”
“交州这帮人,答应送我们总共两千万钱,八十万石稻谷,按雒阳粮价算,差不多一亿四千万钱。”张让细声道。
“一亿四千万,加那两千万,总共就是一亿六千万,哼哼哼……”刘宏浑身颤抖着不断重复这几个数字,最后化作阵阵抽泣。
张让小心地补充道:“他们说这是南海义民韦氏,不忍岭北百姓疾苦,特地送来粮食,另外还要献上海外寻得的高产稻种,配上新式的堆肥方法亩产能轻松上200斤,希望陛下能全国推广。”
先是沉默了一阵,然后刘宏的宝剑落地,砸出一连串火花。
接着刘宏就在张让的怀里号啕大哭:“阿父啊,我堂堂大汉天子,何以要憋屈如此啊?连反贼都跟我抢事做……”
“国家何须如此?南海韦氏也上表说,正是圣天子临朝,才幸得上苍眷顾,于山南蛮荒之地寻得良种……”
张让然后好生安慰着刘宏,最后还是张让说宫里又新进了几位貌美的秀女,刘宏这才慢慢稳定了情绪。
之后刘宏如何释放和转移情绪,自不必细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