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龙骑旅的交叉射击之下,这些西凉老兵非但没有害怕,反而感到欣喜。
因为他们自己的箭矢快消耗光了,而只要顶一阵北伐军的射击,他们就可以捡起北伐军射来的箭矢还击回去。
可让西凉兵恼怒的是,交州人射进来的是箭杆更短,箭头更重的弩箭,塞进导轨里箭头会伸进导轨内,正好卡在出口上,运动过程中会产生剐蹭,如果为了让箭头伸出去,那箭尾就够不到弩机,拿西凉军的弩去射的话,射程近还不说,轨迹也有点飘。
难怪交州人明明拿的是射程两百步往上的蹶张弩,却要将射击距离缩短到两百步以内。
这是专门为龙骑兵设计的弩,缩短弩身是为了让骑兵能在马上侧着身子,用脚蹬着上弦。可实际用起来发现,还是下马射击更好,但也不失为一种后备战术。
除了弩身更短,交州新产的蹶张弩和汉军所用的还有些区别,因为红军战士力气更大,耐力更好,所以北伐军配备的蹶张弩,用上了力道更大的弩臂和弩弦,以及更重的箭头。
于是西凉军还是只能憋屈被动挨打。
当年一汉敌五胡的汉军,强就强在两个地方,一曰是突骑,二曰强弩。
有着初步高桥化的马鞍,锋利的铁制武器,初步具装化的防具,外加最为勇敢的骑士,汉军突骑经常能在敌众我寡的情况下,反杀游牧骑兵。
另外一个则是更为无解的强弩,飞将军李广之孙,李陵曾在一次战斗中就让五千弩手射出了五十万发弩箭,装备齐全的汉军弓弩手,通常要携带上百支箭矢。
多亏了任劳任怨的郁林小马,龙骑营一般每人携带两百支各种功能的箭矢,两千余张蹶张弩,能轻而易举地把董越这五千收拢在车阵后面的步兵覆盖几十遍。
因为是一个等边三角形的交叉射击,西凉军士卒根本防不胜防,尤其是没有肉盾阻碍的地方,北伐军战士更是直瞄射击,把将盾牌顶在头顶的西凉兵给射成一个个刺猬。
仅仅是片刻工夫,那三千身穿防护面积不够的两档铠西凉兵就已经折损过半,而防护更加完善的筩袖甲精锐也有很多受了轻伤,更为麻烦的是,董越军中为数不多的战马都损失掉了。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传我将令,全军准备出击,集中力量攻击东南方的敌人,重甲在前,轻甲在后!”被亲卫用大盾团团护住的董越嘶吼道。
这些西凉兵不愧是百战精兵,身处这种绝境也没有慌乱,在箭雨之下,令旗和鼓号都不太好使,西凉军的传令兵冒着生命危险,跑到各个营、曲里去传达命令。
同时这些传令兵若是被射倒,就会将使命委托给边上的袍泽,没有一个人害怕站出来,或是用声音高喊传递,隔得远的也会几个人组成一个龟甲阵去传令,仅仅过了一刻钟,董越就组织起了三千余人的突击部队。
先是顶着大盾把车阵的东南角推开,然后顺手把挡道的肉盾们给一刀了结,紧接着这群重甲盾兵迅速涌出,排成一个宽二十步的正面,弓着腰小跑着逼近东南方的龙骑营,后续盾兵则紧跟其后,弯着腰将大盾组成龟甲的顶壳,形成一个移动的堡垒。
见董越主动出击,两千九百龙骑战士在各自营司马的指挥下回到马上,东南方的龙骑营往远处放风筝,而其他两个方向的龙骑营则紧紧跟在董越军的侧后,时不时地驻马射击。
落在后方的两档铠轻甲兵们再一次损失惨重,跑了约莫三四百步,前面的重甲盾兵半分距离也没有和龙骑营拉近,反而跟在后头的轻甲兵已经死伤殆尽。
就连那两千重甲士卒,也因为刚刚在襄城里过于放纵而渐渐体力不支,反应速度也慢了下来,无法及时用盾牌格挡弩矢,越来越多的西凉重甲士卒开始倒在突围的半道上。
三个龙骑营如同围猎一头野兽一样,不断地给董越的部队添上一条条新的伤口,不断地给董越军放血,不断地挑逗董越军以此来耗尽他们的体力。
当最前排的重甲盾兵也支撑不住而开始损失时,董越感觉到了终焉将至。
尽管前排盾兵倒下,后排的西凉老卒熟练地上前顶替,扛起大盾,堵住这个缺口;尽管身边士卒的眼里满是对生的渴望;尽管西凉弩手还在不信邪地拔出身上插着的交州弩箭还射回去,却对始终差不多两百步远的交州小马们构不成半点威胁……
尽管这一千多西凉战士还能打,尽管也许再支撑一会儿,出去劫掠的骑兵就能回来救援……
都是困兽犹斗罢了,董越的脑海里还是忍不住地出现了走马灯式的画面:
幼年就跟随族中的男丁,骑着雄骏的河西马,和隔三差五入寇的西羌劫匪们作战,生命的头二十年里,在河西的绿廊里,在陇山的沟壑间,在黄土的土塬上,董越失去了无数的亲友,也杀死了无数的敌人,可离家乡却是越来越远。
直到有一天,西凉人的领袖董卓来了,不同于绝大部分汉官,他把每一个西凉同乡当人看,更难能可贵的是,董卓能带来胜利,从夺回家乡到入主京师,董卓带着西凉人走到了想都不敢想的位置。
也许早几十年河西窦氏当外戚主持朝政之时,西凉子弟还会对朝廷中枢抱有一丝幻想,可三十年河西,三十年河东,今时早就不同往日,而西凉人的未来又会是怎样?
义父,请恕越不能再为您,再为了凉州人的未来去冲锋陷阵了。
董越扶正了兜鍪,然后整了整衣甲,对着身边的几位司马说道:“今已穷途末路矣,各位同乡,带着儿郎们降了吧,我自去为董公尽忠。”
不待司马们反驳,董越示意顶着大盾护在头上的士卒让开,自己则直起身子,把胸膛以上的上半身探出龟甲。
“南蛮小儿!到底谁才是藏头露尾的鼠辈?有种别跑,敢不敢和我们西凉勇士一刀一枪地拼杀?”董越歇斯底里地嘶吼着,仿佛是要将全部的遗憾尽数寄托到这份悲戚之中。
回应董越的是从三个方向先后射来的弩矢,董越像是断了线的风筝,又像是被踢来踢去的皮球,被弩矢撞得左摇右摆,直到一根又一根的弩矢扎透董越的面门、耳后的乳突骨,将整个兜鍪之内的东西搅成了一团浆糊,这个董氏义子才完全倒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