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族长咽气之时,也不知道听没听见章金的最后一句话。
总之以后的扶南,既然华府来了,一些上古传统就得变。
扶南地区的第一阶段行动在收尾,荆南地区的旧秩序也快走到了生命的尽头。
一身麻布短打的王保,有着和他年龄不相符的佝偻身形,神情落寞地回到了他家的茅草屋内。
见到自家豆蔻年华的妹子,正在草塌边照料病重的父亲,王保强撑着直起了佝偻的腰背。
见到兄长回家,王保妹妹自然地笑道:
“阿兄回来啦?里正怎么说,答应借钱给我家了吗?”
王保张了张嘴唇,犹豫了一会儿,然后故作轻松地笑道:
“哦,你阿兄我多有面子的一个人,不等我开口,里正就主动问我有什么困难,他现在已经去帮父亲寻郎中了。”
看着自家妹子继续安心地给父亲喂汤药,王保没忍心说出实情。
里正王恩,也是他们宗族的族长,那个人面兽心的家伙,怎么会好心借钱给王保呢?
以前乡里种两季稻的时候,种一季就全家一年不愁了,再种一季还能卖钱补贴家用,日子过得是多么惬意啊,那时也想不到,王恩居然会变成今天这个样子。
后来交州那边的甘蔗、高粱、橄榄、桉树等作物价格大涨,荆南都开始纷纷改种经济作物,王保这个里也不例外。
一开始确实是每家每户都赚得盆满钵满,家家都有了新衣服,交州的家具和日用品也添了不少。
里正王恩家是大宗嫡脉,家里的地比其余人要多得多,加上族田也多是归他在管,所以王恩是更有钱的。
人一旦有钱了吧,就开始学坏,王恩不知从哪学来的,先是利用他里正的身份和钱多的优势搞棋牌赌博,把交州那边的日常娱乐给赌博化,大赚了一笔。
同时,不少乡人血本无归,只得去给王恩家做佃农,做附徒,卖身还债。
后来王恩又弄了越来越多的赌博花样,陷进去的人也越来越多。
就这样,王恩家的钱也变多了,人也变多了。
也有不少靠赌博挣到钱的乡人,他们的心很大,听了不少华府那边行商天下,财富百亿的故事,于是自家也跑到城里去做生意。
有的不赌的人,也把地卖了换钱去做生意。
这些人,有的成功了,或者是没亏什么,以后就留在城里,但大部分人都失败了,灰溜溜地回乡。
后面这种人,多半又不甘心,仗着自己水平高,打算靠赌博赚快钱来东山再起,结果基本上彻底栽倒,只能沦为王恩家的佃农或是附徒。
如果不沾赌,那基本上也沾点酒,好不容易赚了点钱,喝酒喝完球了。
或者还有些时运不济的,家里遇着点变故,急需钱用,要找人借钱,王恩也有钱庄,借钱好说,九出十三归,只要有东西抵押,高利贷,利滚利,想借多少就借多少。
王保家就是这样,父亲病了好几年,家里钱花完了,只好去找王恩借,借来的钱用光了,父亲的病还没治好,可王保家的东西先抵押光了。
没东西抵押,王恩又不是什么真的大善人,哪会借钱给你?
时间一长,整个里的地,几乎都集中到了王恩一家的手里。
要是王恩只是干上面那些事,不过也只是贪婪一点的大地主。
但他还能更进一步,拉低下限。
因为有华府这个强势的州郡级长官在,荆南下面的地头蛇都挺没安全感的,所以都赞成增发徭役,扩大军队,反正这些地头蛇们有钱了,除了享受,剩下的事情保卫他们享受的特权。
王恩有个舅舅在县里的兵曹手下做书吏,乡里谁要是和他不对付,他就能让他的舅舅把这个人给拉壮丁拉走。
王恩有钱,手底下有家奴上百,个个挎刀持弓的,甚至因为荆南秩序的崩坏,王恩家里还有几副铁铠,在附近几个乡里都是排得上号的奢遮人物。
第一次,王恩看上了村头王十七家的媳妇赵氏,就让县里把王十七拉壮丁带走,独留下赵氏一个人在家。王恩再带着人日夜骚扰,周围邻居也是敢怒不敢言。
终于,赵氏不堪受辱,自杀了,最后也是不了了之。
王恩初战失利,但他毫不气馁,他知道只要自己有钱有人,只要舅舅继续当这个兵曹书吏,他就有的是机会,毕竟不会每个人都同赵氏这般刚烈。
果不其然,他第一个得手的目标就是王三郎的妻子徐氏,王三郎好赌,没钱偿还,于是只好献出了自己的妻子,由此王恩在欺男霸女的道路上一发不可收拾……
王保这次去借钱,王恩就说,王保家的那个黄毛丫头虽然个头小点,但也年纪到了,如果押去他那做个暖床丫鬟,也能借出个几百钱。
王保最后是强忍住怒火回到家,不过他心里也在打鼓,如果王恩真的看上了他的妹妹,那王恩会有一百种方式去抢到她,怎么办?
王保看向了墙边的铁质锄头、草叉、镰刀,拿着这些东西朝着王恩脑袋上来一下,红白事物一溅开,阿妹应该能安全了吧……
不行,王恩的舅舅还在县里,他不会放过王保的,父亲还卧病在床,也不能带着他逃亡……
父亲,阿妹,王保的软肋太多了,他不敢抡起眼前的锄头……
这时,屋外忽然传来喧哗声:
“王五家遗孀邹氏回来啦!王五家遗孀邹氏回来啦!”
他的堂哥王五的独子,王保的侄子,因为风筝落到了王恩家里的果树上,屁股被打开了花,最后救治无果,去世了。
王五气得拿着钢叉去找王恩要说法,直接被群殴打死,用草席包着连夜扔回到了家门口。
第二天王保帮着收殓堂哥的尸身时,发现堂嫂已经不见了,兴许是跑了吧。
没想到她还敢回来?
王保好奇地走出去,发现邹氏不是一个人回来的,她身边有很多排成行伍的人。
黑衣持械的,王保认识,都是县里的民团兵丁,一个个趾高气昂,走起路来大摇大摆。
民团兵丁边上,有一队气质截然相反的甲士,骑着高头大马,身上披着草绿色罩袍,神情严肃,氛围肃穆,队伍间几杆红旗,因为今天没什么风,也蜷缩在旗杆周围。
难不成,是红军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