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也算是好事,那异族大夫临走前再三交代,伤者苏醒后半月内会有轻微不适反应,只要熬过去,便可渡过一关。却没想到,众人见醒过来的金参将又是口吐白沫又是连连呕吐的,不禁怀疑是异族大夫从中使了什么见不得人的手段,底下人将那异族大夫又抓了回来,抓人过程中还伤了那异族大夫的幼女。
这次异族大夫不发一言,只见了金参将后,再次使用了那香料,直等到金铭彻底康复……而这期间,每隔几日,那大夫便让金参将在室内燃烧所谓的安神香料。
送佛送到西,大夫离去前,留下了香料的配方,旁的都还好说,只一样众人是闻所未闻,临行前的交代也变为:凡有不适,点燃吸食即可。
事后察觉不对的金参将命人细细查了那物件到底是何物,得来的消息让他悔不当初,可大夫一家早已人去楼空。
十几年间,金参将也曾尝试过各种手段戒掉对香料的依赖,每次都是不了了之。
老张的侄子见过金铭“病”发时的模样,脸色惨白,鼻涕眼泪一起流,哪里有半分平日英气勃发的模样,反而像极了战场上的孤魂野鬼。
久而久之,本该前途无量的年轻小将,此生再也摆脱不了这诡异的香料,原该满腔抱负的金参将也认命了。人若身处地狱,便再也看不得旁人比自己好。些许是愤恨不平,些许是嫉善好恶……起初是引诱,而后也不用金参将威逼,与他亲近的同僚、下属也对那香料上了瘾。
这儿的日子太苦了,一个能让人获得短暂解脱的东西谁都会忍不住的,尝到甜头的人就像苍蝇嗅到了腐烂的食物,自然而然地就聚到了一起,老张的那位侄子自然也没躲掉。
后来侄子死了,倒不是死于香料之下,只是自家侄子前后的变化,作为亲叔叔的老张也是一直看在眼里的,人面上看着与常人无异,但日渐惨白的气色以及身上莫名出现各种溃烂……这些却是实实在在的。
夜深人静时,宋仲承想过如果当初姐姐若是病死在流放西北的途中,或是死在押解他们的士兵的刀下,会不会比眼前境遇好些?
可惜没有如果……成王败寇,有此结局,宋家怪得了谁?
姐姐仍是他的姐姐。
得知真相的宋仲成震惊之余刻意结交讨好军医,私下翻阅了数本医书,只为早日救姐姐脱困。
医书上说用针重叩督脉、夹脊穴及膀胱经背俞穴,排出毒血可减缓戒断症状……
某日宋仲成缠着军医教他行针认穴时,有人跑来与他说:姐姐快死了。
他小心翼翼上前唤道:“长姐……”
半天反应过来的姐姐眼神依旧涣散,努力认清眼前叫她的人是谁后,唇边笑意加重了几分:“是你啊……看,爹娘来接咱们了。”
他们爹娘分明早就死了……
宋仲成的心顷刻像被人抓成一团,痛到无法呼吸:“不是的,不是的……姐你看错了……”
“莫骗我,分明就是爹娘来了!”姐姐像小孩子赌气一般,“还有祖父、祖母……就在那里。”手指指向的方向是两人头顶上方的位置。
宋仲成的呼吸滞了一瞬,依旧耐心温柔地哄道:“那.....他们与你说什么了?”
“他们说我受苦了,他们这就来...就来接我走了……”姐姐痴痴笑着:“照顾好仲明,姐姐……护不住你们了。”
阿姐……
脑中“轰”的一声后,宋仲成眼前一切彻底模糊,泪水一滴、两滴……打在姐弟二人紧握的手上。
不知过了多久,姐姐没了气息,安静的模样像极了只是沉沉睡去。
……
来时路上的阳光明明这样好,宋仲成整个人却像泡在冰水中,身体由里及外不断涌出冷意。
眼角瞥见一旁目睹全程不痛不痒地要整装起身的金参将时,滔天恨意终是没有收住。
“我要杀了你!”宋仲成红了眼睛,不顾一切扑向了全程恍若局外人的金参将。
这里的生活教会许多:他眼泪是最廉价的东西、自不量力无疑自寻死路、夹起尾巴做人才能保得平安……
可是当这些生存道理与血亲死在自己眼前摆在一处,一切都变得不重要了。
结局早显而易见:他的拳头还未沾到金参将的衣摆,就已被闻声赶来的士兵架开。
“好好教教他规矩,至于这个……”金参将已然恢复成昔日精明强干的模样,面带嫌弃扫了一眼床榻上的尸体,“连着这屋子回头都给我烧了,晦气!”
再次醒来的宋仲成是被弟弟啜泣声吵醒的,床边老张偷偷送来的两枚鸡蛋。
姐姐死了,他的腿断了,除了这位好心的老人家,这里再没人会记得他们。
有金参将发话在先,这里没有一个人敢为他医治断腿。
然后,他就变成了如今的样子,而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去了。
细想起来,宋仲成是要感谢这些叛军的,如果不是他们,害得姐姐丢掉性命的金参将还在他叔叔的庇护下安享富贵好好活着呢。
死吧……最好都死了.......
可是,楚狰来了。
若不是再见楚狰,那些早被遗忘的过往是不会偷偷潜入在宋仲成的脑中。好似有个人时时刻刻在他耳边提醒着他:此刻的他活得有多不堪……
微时相逢,区别于少时好友的满腔欣喜,宋仲成的心境再不复从前。
熬了这样久,他自问早该对旁人的同情怜悯麻木,却在曾经的好友眼中窥见这种情绪时,他再也骗不了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