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着三日,下朝之后皇上都单独留了除谢逢春以外的内阁众大人。
春闱落定后,对谢逢春,皇上迟迟没有发话。
自姻亲张信下狱开始,谢逢春好比热锅上的蚂蚁一般坐立不安,为求一线生机,他是上下打点,只盼能一早探听圣意,无奈今时不同往日,忙活这些日子收效并不明显。
从来都是有人落下,才能有人更进一步。人情冷暖这般简单的道理,谢逢春哪里不懂?只是再百念皆灰都好,没等到最终答案之前,还是忍不住会期盼转机出现。
等待最终旨意的过程是注定苦闷的,以往风光无限的场景如同走马观花般一一谢逢春眼前浮现:少年得志、遭受坎坷、走到如今,百官拥戴,万人推崇……何等的风光得意,眼瞧着都要化为泡影。
直到现在,谢逢春还是有些看不透,张信收受贿赂显然疑点重重,那宣称悲愤自缢而死的举子最终都落得一个清白,怎得皇上偏在张信一事上不肯下令彻查?当初他是以大胆谏言入了皇上的眼得以重召回京,而今……只是因为他参奏了英王,就落得今时今日这般惶惶不可终日?
……
午后,灰袍男人推着一辆送鲜蔬食材的板车由偏门转进世子府,开门小厮左右环顾后,轻轻合上后门。
小厮赶忙接过男人手中活计,随后眼睁睁瞧着他轻车熟路径朝着世子书房方向走去。
“拜见世子。”男人现了真容,竟是销声匿迹有些日子的雷昊。
“你回来得也是时候,谢逢春马上贬去陕西,明日宫中就会有旨意下来。”一想起不可一世的首辅大人即将要收拾行囊滚去陕西做个小小参议,居于主座的英王世子心情自然很好。
只是终究没瞧着谢逢春人头落地,英王世子心气还是有些不顺:“到底便宜了他。”
雷昊开口劝慰道:“谢逢春失了圣心,就算暂且保住了命,也是死局。况且京城距陕西路途遥远,保不准遇上山匪、土贼什么的,赴任官员死在半途的也有先例……”
“不急于一时,”英王世子摆了摆手:“咱们太孙殿下仁慈,下朝后特意来了趟英王府向父王借府兵,若真死在了半路,我们反倒摘不干净了。”
“这……莫非太子仍未肯放弃谢逢春?”
英王世子语中讥讽道:“也不尽然,无非博个宽厚惜才的好名声罢了,一贯如此,都习惯了。倒是你,此行收获如何?”
“竹山一行,属下亲眼瞧见了矿脉所在,顾家四房全程配合交接事宜,并没出什么岔子。”
“呵!竟是真的?”英王世子掩下心中狂喜,早有耳闻顾家财力富可敌国,不想竟真如传言那般,一座铜矿说送便送……
雷昊继续说道:“如今矿脉附近守卫都已经换了卫所旧部,都做寻常百姓装扮,开采手续也都完善,眼下只等王爷一声令下……”
“不急于一时,且等等吧。”英王府再看不上文臣酸朽,经谢逢春一事也不得不承认,真到了圣前,还得靠嘴皮子利落,光指着武将打打杀杀终究不是长久之计。春闱落定不久,眼下正是拉拢人才的好机会。
雷昊并没急着退下,继续说道:“顾家四房还有话让属下带给世子:月前,顾家老家主病逝,对家主之位顾家族中一直未有定论……”
“怎么?他们莫不是想让我们王府出面?”英王世子语气转冷。
顾家四房若想借助王府之势那就是痴心妄想了,一旦王府出面,与顾家私下之事来往都会摊在明面上,手握重兵的皇子、富可敌国的商贾……届时皇祖父会怎么想?他们虽眼热顾家财力,可也不会蠢到会冒这样大的风险。
“顾家四房这点分寸还是有的,此行顾家四房说得清楚,无论最终结果如何,总归都是顾家家事,自然不敢奢望王府出面调停,不过他们言明:若四房在家主之争中落败,他们也做了分支独立的准备,届时若有人出面为难……还望世子能暗中相助。”
英王世子面色舒缓:“倒不是难事。”
“顾家四房还说,以后来往都可经由四房京中掌柜传递,此人,信得过。”
掌柜?英王世子脑中随之浮出一个模糊的影子,顾家四房留在京中的这位掌柜倒是神秘得紧,最初寻上门时,也只遣了属下传话。直至今日顾家四房已经展现出如此诚意,这位掌柜还从来未亲自拜见过他们,虽说小心谨慎并无错处……
英王世子依稀忆起陆明沅的死,是他下令所为不假,可他总隐隐觉着一双手在暗处悄悄推动着事态的发展。最初始于顾家四房来人求见,才有之后的陆明沅的身份暴露,再到最后抓捕江禄留下的暗线、谢逢春朝上发难、皇祖父的敲打……连累他不得不对陆明沅痛下杀心。
张信受贿一事上,事先科场塞人、收买阅卷官员,英王府甚至做足了栽赃嫁祸的准备……可偏偏还未来得及发作,事态发展已然超出预期。
沈济川将市井传闻舞弊消息送来的当下,顾家四房也着人来了话:收买张信内眷,十五家官宦子弟牵涉其中,包括那个死掉的举子都是顾家一早挑好的人选.......
此等心机谋划,若不是出自那位远在竹山的顾家四房公子,便只有这位掌柜了,毕竟桩桩件件都是经了这位掌柜的手呢。听闻此人岁数并不年长,顾家四房在京中的多年来的往来生意维护全凭此人打理,人前却从未听谁见过这位掌柜的真容……
难不成此人是顾家四房哪个位少爷?
英王世子一时有些意动:先前种种谋划若出自此人,那便最好将其揽入麾下。有英王府保驾护航,此人还愁没有前程可言?
“这些由你去安排吧,对了,得空将这位掌柜唤来见一见。”
“……”
见雷昊不接话,英王世子有些不解:“怎么?有难处?”
“倒不是什么难处,那位先生言明:先前连累沈大人降职一事,怕是世子府内外……”雷昊顿了一下,继续说道:“大事未成之前,世子与顾家还是保持距离为好。”
在理,英王世子也不再坚持。上次连累父王宫中罚跪,府中上下已进行过一次清洗,可也保不准还有漏网之鱼。
毕竟谁也说不准,当年重启检校一事,皇祖父到底是真的置之不理还是早已转为暗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