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品方》云:妇人欲断生方:故布方圆一尺,饶作屑,以酒饮之,终身不生产。
……
下人通传宋仲成过来的时候,江鱼照旧提早站在檐下候着。
“先生。”
宋仲成缓缓踱步而来,走近些时才嗯了声表示回应,踏上台阶前,他自然将手搭在江鱼手臂之上,借力踏出第一步……随后两人一同走进屋内落座。
“听闻你昨日又晕了一次?大夫都请到门前了,你还死活不肯让人给你瞧瞧?”宋仲成看向江鱼,见她脸色确实有些不太好,想也不想拉过她的手平放至桌案,以右手食指、中指轻叩住虎口位置仔细判断着她的身体状况。
“旧疾而已,看与不看的都那么回事。”江鱼垂下眼睑,脊背僵直,任由宋仲成摆弄。
几道呼吸间,宋仲成已有了决断,轻咳之后温声询问道:“这两日可是月事来了?”
江鱼温顺回道:“是。”
“你这脉势细如毫浪而欲绝,想必晕倒该是气血不足引起的。”宋仲成收回右手,转头对着门外吩咐道:“去药房抓些当归、川芎、白芍、熟地黄……吩咐小厨房,这几日炖煮好随姑娘的饮食一道送来。”
“是。”
丫鬟退下后,两人相对,一贯久久无言。
江鱼犹豫再三,终是主动起了个话头:“先生还懂医理?”
“学过几日,再复杂些未必就能断得出来了。”
“哦……”室内再次恢复静寂。
“……”宋仲成谛视江鱼半晌,须臾哑然失笑道:“除了这句,旁的就没什么想问我?”
江鱼木然回道:“自然没有了,先生若有想让我知晓的,会说予我听的。”
困在这里这样久,除非宋仲成开口,她没有踏出这处院子的资格。这里的生活虽然衣食无缺,江鱼却是能认清自己的身份的:在宋仲成眼中,她就如同他豢养的猫儿、狗儿,想起来时便来挑弄一下,想不起来,她只有守在这里等着他的到来。
宋仲成轻笑道:“知情识趣,倒是难得……今日我却有些话要问你。”
“先生只问,江鱼这里只有知无不言。”
“与我说说别苑吧。”
别苑?早已习惯唯命是从的江鱼听及别苑时,面上却有些茫然,倒不是为难,她只是一时不知从何提起……
“不如我先为你起个头,就从永熙十年说起,饶州一女尼与城内书生张生相恋,女尼还俗后嫁予张生,为此饶州内曾流有诗云:“短发蓬松绿未匀,袈裟脱却着红裙,于今嫁与张郎去,赢得僧敲月下门……”宋仲成留意到江鱼脸色大变,不紧不慢继续说道:“后有歹人垂涎还俗女尼美色,设计张生犯事下狱,还俗女尼为救夫君,甘愿委身歹人只为换回夫君平安归来。怎奈张生在狱中身患急病,短短数日即撒手人寰,还俗女尼闻此噩耗,几欲轻生皆被救了回来,拖延数月后女尼最终诞下一个女婴。谁知却已辨不出是挚爱骨血还是歹人玷污……万念俱灰的女尼将幼女托付给竹叶庵的了明师太后毅然悬梁自尽.......”
宋仲成含笑看向江鱼:“再来便是永熙十六年,江禄爪牙途经竹叶庵时将那幼女从中拐骗出来,将人送进别苑时,那个幼女该是记事了。幼女对生身父母往事不甚了了,也该记得将她抚养长大的了明师太......听闻因那幼女右手臂膀处有块红色鱼形胎记,亦是因此得师父赐名:江鱼。”
听见了明师太时,江鱼终是失了神。
其实自饶州开始,她就有些慌了,第一瞬的反应是:宋仲成怎会知晓这些?倏然忆起江禾的存在,她只能自嘲笑笑,这些事从来都不是什么隐秘,就好像她也曾在别苑师父那里见过江禾的来历……
虽是如此,江鱼眼底仍藏了戒备,收于宽袖下的双手更是握紧成拳。
“先生都知晓了,何必还来问我?”相处这样久,江鱼 对宋仲成却仍了解甚少。
“这些只是让你明白,莫想隐瞒什么,接下来我要问的是:别苑内可有人教过你们假死脱身的法子?”
假死脱身?闻所未闻。
联想到前些日子宋仲成曾着人让她将掩埋江宁尸身一事细细记录下来之事,江鱼逐渐反应过来:“先生是觉着江宁姐姐假死?怎么可能!”
是啊,怎么可能……宋仲成并未接话,依着江鱼最初所言,循着义庄、仵作.....细查下去,都是有迹可循的。
可偏偏江宁应下为他所取的物件却是出现在了顾家三房手中……
江宁失去音信初期,他多次派人去与江禄相关旧地一一寻过,当初抄没江府的大小官员,负责搬运、登记在册的兵士、主簿也都着人细细探询,再有如今依仗顾家欲要报仇雪恨的江箐箐……东西确在江府的消息绝对无误,可那东西却是随着江宁一起消失了……
得知三房公子拿出家主手令那刻,宋仲成随即命人将那处宣称埋了江宁尸体的土堆掘开,黄土之下,尸身早已腐化,只剩一具白骨。看身形倒是对得上,可又能说明什么?
他与江宁,说是知己知彼也不为过,当初既能应下他,事只会成。到了她手上的东西,除非是她亲手赠出,旁人要想以手段获取难于登天.......
“我不知假死猜测先生因何得出?先不说江鱼还未蠢到错认姐姐的尸体.......那仵作的验尸文书先生不也都看过?剧毒侵入五脏六腑一说与陆明沅所言哪样没有对上?先生到底在怀疑什么?”江鱼难得说出这样多的话。
连番追问下,宋仲成只剩苦涩。自臆测出她可能没死时,这个猜想便如同烙印深深刻在他心间,或者该说,他更希望是她没死。
察觉出宋仲成神色有所转变,江鱼重新恢复为原先沉静模样。
良久,宋仲成开口:“你可知我为何将你留在身边?”
“因为江宁姐姐。”饶是再迟钝,江鱼亦能隐隐猜出宋仲成每每来此讷讷自语中提及的“她”该是江宁无疑。
“不错。”宋仲成起身走到门边站住:“或许该说你与她做了一样的抉择。”
“什么?”
“没什么,仔细调养着身子,好好歇着吧。”
这就走了?江鱼仍有些不敢置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