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婶母子的搬走对巷内各家来说是一件意料之中的事情,毕竟谁也没听说过谁家官老爷还会整日与平头百姓挤到一处。不过到底是做了这些年的街坊,离别在即,都有不舍。各家邻里最初想着搭把手,只是真当这天来临时,闹出的动静却是让众人开了一回眼界。
前来接人的马车极是气派,除了车夫,车上下来两个如花似玉的丫鬟。两人一左一右,搀着卢婶这就上了马车。
到底是要去享福的啊……铁匠婆娘被这稀罕景刺激得眼睛发亮,还想借着送行在卢婶眼前留个好,只是没等她靠近,就被一精神爽利的丫鬟拦住了去路:“夫人有什么话奴婢可代为通传。”
啥?夫人?铁匠婆娘哪里见过这种场面,憋了半晌还是没想好怎么回合适。
丫鬟规矩极好,看出眼前妇人的窘迫,也没表现出任何轻视的意思:“府中还有许多事情料理,大人吩咐不可耽搁,夫人要是没什么要紧事,奴婢们这就得伺候老夫人回府了。”
铁匠婆娘干巴巴说道:“那成吧……”
等到马车驶出巷子,铁匠婆娘才算反应过来:我呸!什么大人、老夫人的?明明就隔着一道帘幕,说句话还整个什么通传?耳朵塞驴毛了不成?临了说句话竟都不肯……素日瞧着那卢婶是个好的,感情全是装的!一朝得势,这就看不上他们这些穷街坊了,什么人啊真是……
相较铁匠婆娘的愤愤不平,其他人倒显得淡定许多。见人走远了,各家一窝蜂挤进卢婶居住的院落。原因无他,卢婶一早给各家都打了招呼,这处院子挂了牙行,他们走时院中物件一样不带,都想着抢在牙行来人前趁早挑些自家能用的……
“穷出息!一点子破烂玩意也值得争抢?”铁匠婆娘嘴上骂着,冲进院门的速度可是半点不逊他人。
……
肃肃仪仗,威仪赫赫。
有禁军开道,即便不清楚是哪位皇子、王爷出行,沿路百姓仍是纷纷下跪,只等队伍走远,才敢抬眼打量。
队伍一路驶出城门,最终停在城南二十里的行宫。皇上登基后下令扩建此处苑囿,因着一条永定河故道穿过,形成大片湖泊沼泽,地肥水美、草木丰沛,引得禽兽、麋鹿聚集,正是狩猎的好去处。
猎场之上早已搭建百顶幄帐,重甲侍卫遍布四处,皆为今日太孙亲临。
谁也说不准太孙此时赶至是不是有替皇上提前巡视的意思,禁军上下严阵以待,进行日行操练同时仍不忘用眼尾余光时刻留意太孙一行人的动静。
旁人眼中尊贵无比的太孙殿下自见到楚狰,不顾身旁还有其他人在,径直开口道:“现成的猎场,阿狰可愿与我比试一番?”
楚狰神色淡淡:“有何不可?”
亲眼见着两人相处如同兄弟般轻松自在,始终悬着一颗心的沈济川眸中闪过一丝复杂情绪:瞧瞧,这便是差距.......传闻太孙平易近人,明明自己官位还在楚狰之上,一路陪同走到现在,也没见着这位太孙殿下给过自己一个多余的眼神。
得了楚狰回应,太孙随即吩咐道:“既如此,沈大人也一道吧。”转而他又点了杨铭等人:“还有你们几个,今日猎场之内,无君臣之说,传令下去,射中的猎物最多者,重赏!”
沈济川一扫先前不快,目光坚定道:“是!”
“是。”几人随即出帐,取马换装。
见人清去一些,太孙稍稍示意,身旁内侍赶忙退出幄帐,给两人留出一块清静之地。
只有两人时,太孙一拳挥向楚狰左肩:“有话问你。”
楚狰无奈叹道:“姑母让你来的?”
“不止,”担了表叔侄这层关系,两人私下相处反倒像掉了个个,面对楚狰,太孙自觉端起兄长般的语气训道:“杨铭也来诉苦,说是你整日冷着一张脸,铆足了劲操练下头这些小的们,怕是没把他们当人使........老大不小的人了,哪能稍不顺心就动不动请旨回西北,这次唤你留京这样久,你可别说看不出皇祖母的用意?”
楚狰垂首盯住地面,闷声回道:“懂又如何?皇上金口玉言,姑母要是不满大可找皇上闹去,何苦累你跑来与我说教?”
“啧!”太孙瞪了一眼楚狰,“这话你都能说得出口?当心我如实回禀皇祖母,真闹将起来,有你好果子吃。”
楚狰也意识到话说满了,顷刻转了语气缓缓道:“请旨返回西北却不是一时冲动之举,使团即将进京的消息你是知道的,此行鞑靼可汗也在其中,鞑靼狼子野心,我可不信他们真心臣服……”
“是否真心臣服都不该是你操心的,即便我朝与鞑靼再起战事,朝中也不止你楚家一门武将可用。”
楚狰直直盯着太孙眼睛:“换作旁人,你能安心?”
太孙下意识观察帐外动静,静默片刻方道:“无论如何,多谢你有这番心意。”
朝中武将多以英王马首是瞻,几位手握兵权的国公私下各有心思。局势未明前,谁也不会表露太多。楚家从一而终,不偏不倚。这个时节,对东宫而言,这份中立却也足够了……
楚狰勾起嘴角,显然笑意不达眼底:“各取所需,当不得谢。话都说得这样明白了,不如……”
“不如你就遂了皇祖母的心意,赶快娶亲生子,也能替我免了许多唠叨。”太孙接过话头,说到一半时笑意倏然转淡:“还有一件,皇祖母身子……不太好,你知晓她的,楚家.......是她最放心不下的。”
“……”楚狰哑然,他怎能不明白姑母心思。
太孙见楚狰神情有所松动,继续道:“我知晓你心里藏了一个人,可若你与她真有尘缘,那人早该与你相知相守……都这些年了,也该放下了。”
楚狰想也没想反驳道:“你怎知她与我没有尘缘?”
“若是有,你现下又怎会如此?”
楚狰默然,一时之间百般滋味涌上心头。
“佛家有云:人生哪能多如意,万事只求半称心。即使是咱们这样的人……”太孙眸中闪过一丝哀伤,沉声道:“在我看来也没什么不好,至少还能落得一个半称心。”
帐外马儿阵阵嘶鸣,众人已然蓄势待发。
太孙起身道:“总还得你自己能想明白,沈济川那处我会帮你们调和,若非想离京,等你亲事成了,我自不会再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