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世界不正常。
这是訸澜观察许久得出的结论。
他彼时正靠在房间的窗户旁,目光漫无目的地在四周游荡。
这扇窗户年久失修,玻璃早已松动摇摇欲坠。訸澜仿若未觉,他靠在窗户边,不多时窗户表面的玻璃就因承受不住他身体的压力而慢慢浮现出裂痕。
“咔嚓。”
一声清脆的裂开声响后,窗户内的玻璃整个裂开。訸澜毫无防备,身体蓦地从边缘处掉了下去。
“砰——”
和訸澜所预测的一样,他掉到了一处生长茂密的草丛上方。底下浓密的野草为他做了铺垫,他完全没有受伤。
但据他刚刚观察,这个地方原本是一块空地,没有任何野草存在。
这些草是在他掉落的途中突然生长出来的。
訸澜瞳仁转动,四周空旷,人烟稀少,他没有看到任何可疑人的踪迹。訸澜皱起眉头,他慢慢从地上爬起,一点一点向自己的古堡走了过去。
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几乎每一次……每一次当訸澜出现意外时,这个世界便会出现某种异常。
突然长出的野草,骤然兴起的大风,莫名其妙的雷电……它们都会帮訸澜挡下某一次的意外。
以此来让訸澜毫发无伤。
訸澜感到怪异。他长时间居住在此,鲜少与外界的人接触,但根据以往的供奉来看,外界的龙族还是视他为不详,对他避之不及。
这些怪象是什么时候出现的?
訸澜头脑沉闷,他缓慢回到了自己的房间内躺着。窗户大开,玻璃在刚刚裂开了大洞,不时有冷风从外灌入。
他从自己枕头底下摸出了一块小贝壳。月牙状的,来自遥远的圣利米亚海岸。
訸澜抚摸着贝壳的表面,竟然也记不清自己是什么时候去捡的这块贝壳。
他常常一个人龟缩在城堡里面,活动范围限制在方圆一两百米内,从未去过海岸。
他怎么会有这块贝壳?
这究竟是他自己捡的,还是别人送的?
如果是别人送的,那又是谁送的?
訸澜越想头脑越混乱,他怀疑的东西很多,但偏偏什么也记不起来。
他像是生了一场大病,病后初愈,却莫名其妙忘了很多东西。
訸澜皱起眉头,他裹上被褥闭紧眼眸,隐隐约约闻到了些许花香。
轻微细腻,紧紧环绕在他周围,像是某个久远的怀抱。
“……谁?”訸澜在黑暗中睁开眼,他看着周围的浓黑,不受控制地开口问道,“你是谁?”
和以往一样,这次依旧无人回答。
訸澜蜷缩起身体,他细细嗅闻着空气中的花香,感知到它们由浓变淡,慢慢在空气中散开。
最终消失。
*
訸澜第二天决定离开古堡。
他已经在这个地方居住了十几年,因外界龙族的忌惮,他从未踏足这片海域之外的土地。
但如今……訸澜走过林间的小道,他转头,只感觉某个窥探的目光快速从他身上掠过。
转瞬即逝,快得几乎让人难以察觉。
訸澜站在原地停了几秒,他扫视过周围的环境,草木、古堡、河流……他没有看到任何人存在的踪迹。
古堡的大门已经上了锁,訸澜在原地沉默几秒,他单手拉住行李箱,转身从小道离开。
这条通往圣利米亚海岸的林间道路长又曲折,訸澜拖着沉重的行李箱,一路上磕磕绊绊,从天亮走到天黑。
他在某个藏在草丛中的图腾前停了下来。
訸澜早前还没有发现这个图腾,只是在路上见到了许多被烧焦的蛇类尸体,他这才顺着线索找到了藏在草丛里面的图腾。
这图腾的样式訸澜见过,訸澜身为龙族,对与他们族类相关的图腾都一清二楚。
这个图腾……是灭龙图腾。
地上被烧焦的蛇类尸体少说也有一二十具,訸澜放下手里的行李箱,他隐晦地看过周围的场景,隐隐约约又在空气中嗅到了某些怪异的花香。
訸澜收回目光,他在没有看到其余人类的身影后,蓦地将脚伸到了图腾上方。
【嗡——嗡——】
空气中似乎传来了某些东西震动的声音,訸澜刚刚抬起的脚立刻收回,他余光瞥见从旁边窜出的黑影,快速侧身躲到了旁边。
那道直直冲向他的身影见状也是一顿,他转移方向,想也不想就跟着訸澜一起窜到了草丛里面。
“唔!”
訸澜没想到这东西还能中途转移方向,他被某个硬物撞得肋骨钝痛,单手拽住那东西的头发就和他一起滚进了草丛深处。
“你是谁?”訸澜反应迅速,他在离开古堡前就做足了准备,如今身体半龙化,用蛮力死死压制住了底下的身影。
【嗡——嗡——】
电子震动的声音持续,訸澜拧眉往下看,在见到那人的相貌不由得一怔。
这几乎不能被称之为一个人。
他没有头发,玻璃眼珠,脸庞表面裹着一层不知道什么做成的皮,上面都是将要裂开的黑痕。
訸澜后知后觉地感知到手里所抓着的“头发”的触感,干枯,僵硬,刺手,那竟然是泛黄的稻草。
“你……”
訸澜往下看,发现这个怪物身体后拖着一条长又笨重的龙尾。上面覆盖的龙鳞残缺不齐,里面的血管全是电线。
訸澜头脑空白一瞬,他见那个怪物挣扎着要跑,拽住他的尾巴就把他从地上拖了回来。
“你是什么东西?”訸澜屈膝压在这怪物的后背处,他厉声问道,“为什么跟着我?”
【嗡——嗡——】
被他压着的怪物个头不高,他缠绕细线的双手不停在地上狠抓,发出机械震动的声响。
訸澜感到怪异,他掐着怪物的后颈逼他转头,见他嘴巴紧闭,双唇更像是从来没有张开过,死气地缝合成一条线。
“你是不是不会说话?”訸澜问道。
怪物玻璃眼珠看着前方,定定地停在了訸澜脸上。
他下颌处的肌肉在动,但唇瓣依旧没能张开。
訸澜已经猜出了大概,他开口道:“你不能说话,但能听懂我说话,是不是?”
【嗡嗡。】
怪物的身体震动了两下。
訸澜挑眉:“你这是……机械人?”
他说着,看向怪物背后拖着的黑长龙尾,莫名心悸。
“我知道你盯我盯了挺久了,你跟着我干什么呢?”訸澜将怪物丢下来,他开口道,“是不是有人派你来的?外面的龙族?还是其余人?”
怪物没说话,他坐在地上,一动不动地仰头看着訸澜。
訸澜和他的交流完全无用,这个怪物无法开口说话,也无法为訸澜提供任何有价值的信息。
“别跟着我,知道?”訸澜没有在他身上找到控制装置,他重新拿起行李箱,拿枪口对准了怪物的脑袋。
“现在给你三秒,跑得掉我就放了你,跑不掉……”
怪物依旧仰面看着他,那双泛白的玻璃眼珠空洞,直直地看着訸澜,不知道在看什么东西。
訸澜面无表情:“一。”
怪物眼珠动了动。
“二。”
【……】
訸澜见他完全不为所动,微眯起眼眸:“三。”
訸澜当即就要扣动扳机,怪物也有所感,立刻用双手捂住了自己的脑袋。
【嗡——】
一声细微的声响后,怪物头上的稻草里开出了几朵小花。
訸澜:“……”
很小的花朵,纯白花瓣,黄金细蕊,周围还透着一点点轻微的淡香。
訸澜敛眸看了一会儿,开口道:“你这是向我求饶呢,还是向我撒娇呢?”
怪物表情空白,他揪了一把自己头上的花草下来,有些犹豫地塞进了訸澜手里。
那双手的温度也远低于常人,訸澜看了眼自己手里的花朵,莫名笑了笑。
“好吧,放过你。”訸澜收起枪,他拿起旁边的行李箱,继续往前赶路,“别跟着我,也别让我再看到你。”
怪物停在原地,訸澜转身离开后他也站起了身体。
訸澜的脚步很快,不一会儿身形就被周遭的树木淹没。
怪物看着他走远,踉跄着往前走了两步。只是他身后的龙尾过于笨重,拖着不让他继续往前。
不到一分钟,他头顶的花朵便全部谢掉,落下的花瓣混入了稻草当中。
*
訸澜最终还是没有去到海岸边。
他离开树林没多久,天空便突然阴云密布下起大雨,冲毁了他所要必经的某个桥梁。
訸澜全身被淋得湿透,他不得不调转方向往他之前所居住的古堡里面赶。
好在行李箱里面的电子产品没有受到波及,訸澜回去之后冲了个澡,裹上浴巾便躺到了床上休息。
空气中萦绕着一股浓重的花香。
訸澜捏了下鼻尖,他皱起眉头,又从床上翻身坐起。窗户外面一片漆黑,监控范围内没有看到其余人的身影。
但那股怪异的花味在屋内久久不散。訸澜将家里检查了几遍,在木地板上看到了几滴未干的小水滴。
訸澜眯起眼眸,他顺着雨水落下的点点滴滴的痕迹往前走,最后停在了自己的衣柜前。
“你自己出来,还是我揪你出来?”
衣柜里面没有任何声响,仿佛一切都是訸澜在自言自语。
訸澜冷笑一声,他说完两三秒后就拉开衣柜的大门。
如他所料,衣柜里面的衣服混乱,他之前折叠整齐的衬衫、长裤、短袖等,都被翻得乱七八糟。混着污泥的雨水将他的衣服染湿,衣柜里面充斥着刺鼻的花香。
那双玻璃眼珠安安静静地躲在衣柜拐角。
许是外面的灯光刺眼,他难得有表情地动了动眼眶。
訸澜面色渐冷,他二话不说就拽住那小怪物的衣领,把他从衣柜里面拖了出来。
“你什么意思?”訸澜盯着他,他正想骂两句,偶然瞥见这怪物身上的衣服有点眼熟。
他顿了顿:“你穿的谁的衣服?……我的?”
怪物双手抓紧自己的裤腰带,没让訸澜把裤子扯下来。訸澜力气不比这怪物小,他用了大力,已经看到了自己内裤边缘的一角。
訸澜叹气:“你到底为什么跟着我?”
怪物依旧不言不语,他说不了话,只是攥着自己的上衣衣角,眼珠不时往上方转动。
訸澜看向他的龙尾,那条龙尾本就断裂严重,如今被大雨冲刷而过,上面的很多鳞片都摇摇欲坠。
……他到底是机器人,还是龙族?
訸澜有些头疼,他蹲下身,面对面朝怪物开口道:“我可以收留你,但你是不是应该讲点道理?你现在这样……算什么?”
怪物定定地看着訸澜,他不知有没有听懂訸澜说的话,不久后蓦地伸手摸了摸訸澜的脸颊。
冰凉的温度,冻得訸澜僵在原地。
【嗡嗡——】
不过一两秒的接触,怪物摸完就快速收回了手。
“你想和我说什么?”訸澜单手捂住自己右侧的脸颊,他看向怪物的眼神有一瞬的复杂,“我听不懂。”
怪物却是没再出声,他站起身,试探性地往前走了两步。訸澜房间里的东西不多,他漫无目的地看了一会儿,突然弯腰钻进了訸澜床底。
訸澜:“……”
“出来。”訸澜停在床边,他蹲下身朝里面开口道,“快点,出来。”
怪物已经挤到了最里面靠墙角的位置,他龙尾蜷缩,一动不动地盯着訸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