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推开门咚咚跑出来,那嫁去绩溪的人如今穿着一身裁剪精美的绿裙站在这里,奔跑间绿色裙摆像卷着满世界的春意一般,在白色绣鞋上层叠拉长,绽放,肆意舒卷。
少女轻盈的来到周景舒面前,脸颊泛着粉道:“果真是你!”
“……”周景舒垂下视线,没吭声,顿了一霎,便提脚走起来。
她走,对方也走。
“那天我问他们了,你叫周景舒,我去绩溪后把你的刀递给董老爷看了,我说我能给他赚更多的钱,我的绣工很好,给他干活比给他当小妾更有价值,他便应了,没让我进内宅,叫我去他家绣房做工。”
少女蹦珠子似的说了一大串,提起裙子绕过一个泛干的小水洼,跟在沉默不语的周景舒旁边说道:“我在绩溪做得很好,东家说京城都是大主顾,便叫我领着绣娘们来京城,我就住在那门前种着桂树的房子里,你——”
安小允抬头望着周景舒的侧脸,对方平静的偏过眼来,看着她。
她舌头打了结,突然说不出话了,低下头去,轻轻将被风撩乱的鬓发别到耳后。
良久,安小允轻声说道:“周景舒,你还记得我么?”
周景舒沉默间叹息一声:“回去吧。”
安小允:“你记得我的,对么?”
周景舒往村口走去。
少女跟她来到村口,停在村口大树下,泼着一身落寞暮霭目送她往回城的路走。
村里的青年领着一只狗急匆匆追上来:“安师父,你这是要跟人家私奔么?快打消念头,赚钱要紧,咱回去继续画花样刺绣搞钱昂!”
安小允红着眼眶回头看着青年:“萧城,你喜欢什么样的女人?”
萧城吓了一跳:“你可不要胡说啊!我心里只有财神爷!”
安小允望着周景舒的背影越走越模糊,耳边有人突然说道:“她要缠的。”
马车里,金卯红着耳尖趴在侧窗,向安小允道:“你缠着她,她就应了。”
*
一次见面是偶然,二次是意外,三次就是蓄意为之了。
周景舒出门买铁矿时,有时走着走着身边就有一只小尾巴冒出来。
她看清来人,头皮一奓,对方眨着眼睛瞅她。
“你今天也不和我说话么?”安小允问道。
“……”
周景舒加快速度,安小允低声道:“你不和我说话,像躲妖怪一样躲我。”
周景舒在她说话时一溜烟闪进小巷。
这次分别,接下来一个月都没看到安小允了,周景舒坐在庭院里,松了口气。
她给秦老倒了一杯茶,又给自己倒了一杯。
秦老盯着小弟子的眼睛:“愁什么?”
周景舒:“没愁。”
“没愁你唉声叹气。”
“爱叹。”
“跟老头子惜字如金呢,我知道,必是你那打铁的功夫又叫你不满意了,七八天没拎大锤。”
周景舒没说话,她打铁的功夫好得很呢。
只是现在有点麻烦,不想动手了……
或许是该回江东了?
周景舒:“明天回江东。”
“等等,给你做一身衣裳再走。”萧褚从旁边窜出来,招呼两人进了庭院。
周景舒看到安小允,平静的脸上瞳孔一缩。
萧褚见秋天来了,打算给家里人都做一身秋衣,便把安小允叫了来,给大家量体好裁剪衣裳。
安小允那双眼睛厉害,她打眼一看,就知道别人适合什么样的颜色、款式、花样。
所以她做的衣裳好,有股子灵秀气。
安小允给大家量好尺寸,萧褚带人出去,只留下周景舒和安小允、助手。
少女站在身后,周景舒后脊骨紧绷。
她微微弯背。
安小允拿着皮尺在她背上拍了一下:“别弯啊,站直。”
周景舒站直,那双手轻嗖嗖的在她背后游走,游移到双臂,量一处就报一个寸码,叫助手记上。
声音慢腾腾的,熬人。
安小允来到周景舒前面,给她量胸围腰臀,还没上手,对方猛不丁往后挪去。
“我自己来。”周景舒说着,摊开手叫安小允把皮尺给她。
安小允把皮尺递给周景舒,用两人能听到的声调轻轻说道:“怕我占你便宜么?”
周景舒飞速量好,说道:“腰,一尺八。”
助手记下,周景舒看着安小允,走近一步,轻声道:“来而不往,非礼也。”
她忽然把安小允掰过来,皮尺从头到尾把安小允量下去,她在对方泄露的心跳声中弯弯唇角。
周景舒松开手:“便宜是好占的?”
安小允抬眸,在对方离去时忽然抓住那撇灰色衣领拽到自己眼前,挑衅般将皮尺圈住周景舒胸口。
“这便宜要占就占到底,”少女在周景舒面前低声说,“周先生做事爱给人留一分余地,这不明摆着给人空子钻么?”
周景舒捏住安小允的手把手挪开,安小允盯着她:“两尺一,比男人还平整。”
助手见两人剑拔弩张的,连忙道:“不要打架啊!”
安小允:“我和她好着呢。”
周景舒:“……”
安小允回去后,周景舒感觉心口不大对劲。
好像那双软咩咩的手还在心口上游弋,倏的一下落上来,把心口上的皮尺圈紧,随即轻描淡写的松开。
怎么会有那样的人?
周景舒躺在床上,望着黑黢黢的窗外。
小个子,站在她面前撑死了只到她心口上面一点,那股子藏在弱不禁风的身体中的野性倒好像要攀到人脑门上去,怪霸道的。
一个月后,周景舒拿到了自己的新衣,一身绣着滚金边云纹的斜襟红袍修身熨帖,两边箭袖上各嵌着一颗蓝宝石,镜子中的人束着马尾,张扬,俊丽,雌雄莫辩。
周景舒把衣袍褪下,换上了自己常穿的灰布长袍,把新衣叠进行李,向萧褚夫夫和秦老告别。
她回江东了。
京中有个会挠人的野猫,纠缠下去没意思,她就走了。
走一个多月到了江东,她先去看管夫人,向对方汇报萧褚的近况,然后回到家,给爹娘请安,打铁,看书。
她娘见她一把年纪了,要给她说亲,她没话,就静静看着老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