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次行动中,草原两大部族几乎倾巢而出。
凡是族中青壮年的男子,都参与到了此次行动当中,一旦在这次战败时全军覆没,甚至只是损失五成以上的话,都会对这两大部族造成毁灭性的打击。
而一旦作为草原领头人两大部族受到重创,那么本就一盘散沙的草原将又会重新回到群雄割据的状态。
那自然是大楚以及西北乐意看到的,乱成一锅粥的草原显然没有铁板一块儿的草原威胁大。
但对于瓦良锦来说,这样的结局却很难以接受。
“我知道你不愿意重新看到草原又回到以前那样四分五裂的模样,所以宁愿死在这里也不愿回去苟活。”唐古特言语依旧冷硬。人类的悲欢向来并不相通,他无法去同情自己的敌人。
“那么我就让你如愿死在这里,不过还是要告诉你的是···”唐古特那双毫无波动的双眼中,流露出的是对草原人无尽的嘲讽。
“就算托雷大丁活着回到草原,他也无法去改变什么,我们给过你们机会,但你们自始至终都没有选择珍惜。”语毕,唐古特再不废话,全力出手,瓦良锦在身负重伤的情况下依旧坚持百余回合,最终力竭被唐古特于阵前斩杀······
这是草原人的一次大溃败,托雷大丁趁着瓦良锦给他争取来的时间,快速纵马朝着草原中飞驰而去。然而胸中却好像被什么给堵住了一样,令他感到难以喘息。
可是不等他感到伤感或是别的什么,在他的必经之路上忽然又有一支队伍杀了出来。这支队伍装备精良,各个骁勇善战,有心算无心的情况下,只霎那间便给托雷大丁造成了极大的杀伤。
等到看清来人后,托雷大丁更是急火攻心,忍不住一口血就吐了出来。
“齐平方,你个阴险小人!”嘈杂的战阵中托雷大丁忍不住怒骂出口,然而也不知道齐平方到底有没有听到,或许听到了也只会毫不在意的微微一笑。
随后,乱军之中,一支暗箭悄无声息地射向了托雷大丁,托雷大丁一不留神便被射落下马,之后剧烈的疼痛让他直接昏了过去。
······
等到托雷大丁再次醒来的时候,他已经回到了自己部族中的王庭。
“大王,你醒过来了?”族中的族老们来看望他,每个人的神色都十分沉重。
“我们损失有多少?”托雷大丁颤颤巍巍地问出这个问题,此刻的他庆幸于自己还能活着,同时心底也明白,为了能够让他活着回到草原,他的那些部下到底付出了多少。
族老看着托雷大丁犹豫了许久,见托雷大丁目光坚定,最后还是告知了他实情。
“阿西族精锐随同瓦良锦一同战死,我们也损失将近七成,恐怕未来十五年之内都很难缓过来。”
听到这句话的托雷大丁忍不住闭上了眼睛,随后两道悔恨的泪水顺着眼角滑落,最后想到伤心处的托雷大丁更是忍不住呜咽起来。
“大王,你不必自责!”族老看后心中也是心疼,于是忍不住出言安慰:“我们都期望着你振作起来,继续带领我们阿巴族驰骋草原,马踏大楚,我们也相信你能够做到!”
托雷大丁在痛哭过后,重新振作精神,强撑着出现在了阿巴族的王庭里。
尽管心中依旧沉重,但是他知道此时此刻他还不能倒下。
“去信给阿西族的族长,询问他需不需要我们替他镇压族内的异动。”这是第一要紧的事,作为草原上唯二的大部落,绝对不能垮台,一旦阿巴族或是阿西族瓦解,那么整个草原势力就又将回到四分五裂的状态。
“第二件事,恢复与西北以及大楚的商路,二十年内约束族人,不得轻易南下!”这是托雷大丁下达的第二个命令。
“我们与大楚已是不死不休的局面,为何还要与他们互通商路?”族中的守旧派在如今占据了大多数,曾经对大楚文化与科技无限向往的年轻人大多死在了这场冲突之中。
“这已经不是我们可以选择的了。”托雷大丁说起这个时,脸上是无尽的悲伤。
“即便我们有多么不愿再与大楚牵扯上什么,选择的余地也不在我们这里了。”托雷大丁扫视着族中众族老,而后告诉了他们一个血淋淋的事实。
“现在的情况是,即便我们不做这生意,用不了多久西北军就会带着战马与长枪,杀到我们面前,撕开我们的住所,逼着我们与他们做这场生意。”最后托雷大丁质问道:“你们是想被人逼着去做,还是我们自愿去?”
眼见台下众人无人应答,托雷大丁又补充道:“当然,我们还有办法,那就是趁着草原还没有乱起来之前,赶紧动身迁徙,一路往北走,有多远走多远,这个方法你们觉得行吗?”
听到这个方案后,族人们更沉默了。
一旦决定离开这里,不仅草原局势会在转瞬间风云突变,就连这么些年来所积攒下来的家底也会瞬间化为乌有。
更何况,往北走就一定能够找到更适合生存的地方吗?
“我们没有选择了。”托雷大丁悲怆一笑。
······
在阴阳角之战过去一年后,贺北所带领的商队如往常一样,自阿巴族王庭中往大盛城的方向返回。
这本是再寻常不过的一次行商,然而不经意间遇到的一个人,发生的一件小事,却让贺北几次午夜梦回中,都觉得不寒而栗。
那是一个晴朗的午后,温暖的阳光在这苦寒的西北是那么的奢侈,以至于每次遇到这样的好天气时,贺北都忍不住走到旷野上,贪婪的享受这一刻大自然的馈赠。
这一次带来的货物已经倾销一空,用不了多久他就要返回大盛城了。一想到这里他就忍不住有些兴奋,原因不是别的,而是这些年里他也以成家立业,媳妇儿还给他生了两个大胖小子,有了牵挂的男人即可以四海闯荡,又能够回家遮风挡雨,再不是当年那个为了一顿饭,而吊在人家商队后面不走的亡命徒了。
想得正出神时,眼角余光忽然瞥到不远处有个草原小孩儿正在练箭,贺北来了兴趣,忍不住凑上前去。
那小孩儿倒是十分警觉,还没等贺北走近就发现了他,并用弓箭遥遥对准了他,示意他不要再往前走了。
“小战士饶命,我可不是坏人。”这一幕吓得贺北立马举起了手,表示自己并没有恶意。
“我认得你,你是商队里那个领头儿的。”小孩儿用流利的大楚官话冲贺北说道,随后收起了自己的弓箭。这让贺北松了口气,他可真害怕这个不知道轻重的小鬼朝他来上一箭,那样的话真是死都没地方说理去。
“中原人都像你一样胆小吗?”见到这副模样,那小孩儿忍不住说道:“我父王常常警告我,说中原人各个如狐狸般狡猾,如鬣狗般阴险,让我时刻提防每一个遇到的中原人。”
贺北听后有些尴尬的揉了揉鼻子,讪笑道:“我只是个商人,胆子小点儿也没什么关系,不妨碍什么的。”
不知道怎地,在面对这个小孩儿时,贺北居然会感到一股莫名其妙的压抑,就像当年刚刚见到余生与李赛豆时那种感觉一样。
“喏!”贺北从兜里掏出一包点心来递给小孩儿,说道:“你这个年纪的应该都会喜欢这玩意儿。”
似乎是慑于这个孩子身上的那种压迫感,于是贺北没来由地想要去讨好他一下。
“父王说过,要我提防每一个中原人。”小孩儿不为所动,只是冷硬回答道。
“你说,父王?”贺北想了想,随后问道:“那听起来你就是阿巴族族长的孩子咯!”
在这偌大的草原上,有资格称呼自己父亲为“父王”的人似乎也没几个,所以小孩儿的身份也并不难猜。
“是的。”这个问题小孩儿回答地很干脆。
“那你叫托雷……”贺北故意拉长了声调,等待着小孩儿的回答。
“托雷蒙哥。”果不其然,小孩儿紧接着贺北的话回答了这个问题。
虽然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但是贺北却在听到这个孩子的名字后,有了一瞬间的恍惚。
“蒙哥…是长生的意思吧……”贺北也算懂得些草原话,于是也能大致听懂这孩子名字中所蕴含的意味。
“你要不尝尝?”贺北恍惚着打开口中的点心袋子,然后取出一块点心来,先放进了自己的嘴里。
“你看,没毒的。”贺北为了让他放下戒心,只能自己先做了个示范。
“坐下慢慢吃,咱俩顺便随便聊聊。”见小孩儿的神情终于有了些许松动后,贺北索性席地而坐,将点心铺在地上后,拍了拍自己不远处的草地,盛情邀请小孩儿前来入座。
眼见托雷蒙哥依旧不为所动,贺北又使了一招激将法。
“怎么?连我这样一个胆小的中原人你也感到畏惧吗?”
这一招的确好用,托雷蒙哥没有再犹豫,而是径自在贺北身旁不远处坐了下来。
“喏!”贺北递给他一块点心,这一次他也没有拒绝,接过后轻轻地咬了一小口。
“小小年纪心思却这么重,平时不觉得累吗?”贺北笑着对他问道。
“累?”托雷蒙哥有些轻蔑地笑了笑,“草原的战士个个儿骁勇善战,不知疲累,我日后会成为草原上最强大的战士的。”
若是换成寻常小孩儿,贺北听到这种话顶多就是笑笑就算了,可是眼前这个小孩儿却不一样,总给贺北一种难以言明的感觉。
“我相信你…”贺北迟疑着回答道。
“我不需要你是否相信。”然而托雷蒙哥却这样回答,“不论你信或是不信,我日后都会用行动去证明我的言行。”
随后托雷蒙哥似乎不想再与贺北闲谈了,于是他站起身,拍了拍自己身上的灰尘。
“谢谢你的款待,点心很好吃,以后我一定会亲自去中原品尝。”
随后托雷蒙哥便收拾好自己的弓箭离开了这里。
贺北望着这个小孩儿的背影,心中不断盘旋地是他临走时说过的那句话。
“以后我一定会亲自去中原品尝。”
贺北能够感受到托雷蒙哥话语中的坚定,但这坚定之中似乎还有些别的什么。
贺北越想越是心烦意乱,他总觉得自己似乎在无意之间误触到了什么禁忌之盒,从盒子里打开了什么一样。
之后的几日贺北总是会想起这个名为托雷蒙哥的小孩儿,甚至回到了大盛城后,也会翻来覆去的睡不着,回想着这个名为长生的孩子所说的话。
贺北越想心底就越是心惊胆颤,他似乎从这个孩子的话中体会到了一些特别的意味。
之后的贺北一直想着等到再来草原的时候,一定要再见一面这个孩子。只是之后的几次行商里,却再也没有见到他。
之后他听闻托雷大丁旧疾复发逝世,接任阿巴族族长的是托雷大丁长子托雷婺源后,那种心惊胆战的感觉才终于消失。
“兴许那个孩子根本不存在呢?”他这样安慰自己。
再然后贺北年龄渐大,之后也不再往草原行走,时间久了就将这件事慢慢淡忘了。
也就在贺北第一次遇见托雷蒙哥的那段时间里,余生接任西北军不过一年时,一个突如其来的消息令余生不得不离开西北,重返页京。
西北的局面在文昌将军逝世后已经渐渐明朗,草原的隐患至少在未来二十年里不会再出现,而西北的割据则是眼下的重中之重。
只是还不等余生有什么动作,页京突然传来的剧变就已经让他顾不上西北这边了。
这一日,西北风和日丽,万里无云。
一道自页京加急送来的密信送到了余生这里。信件的主人是小白,这让余生感到很好奇,小白消失这么多年里,余生也不知道他到底干什么去了,眼下突然送来这么一封密信,也不知道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