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6章 疑心大起
此言一出,朝堂内顿时响起一阵议论。
尚书省两位宰相对视了一眼,右相裴涣便站了出来,躬身道:“陛下,战火不止,百姓本就苦不堪言,若此时再加赋税,岂不是自取灭亡?”
这位裴涣,与内敛的楚临丞相比,倒是张扬外放了不少,虽年老体衰,喘疾缠身,却还是直言不讳。
刘闵念着他两朝老臣,忠心直谏,心中虽有不悦,却还是和颜说道:“裴相是否有些危言耸听了?”
“冀州之乱犹在眼前,又岂是危言耸听?”裴涣又说,“数月前,就是因卢公亮强行征粮以致民怨沸腾,冀州烽烟四起,更使罗不辞后方不稳,无奈撤军,幽州重陷宇文崇泽手中……”
他说到情深,屈膝跪地,“您下令将卢公亮斩首,其求饶告罪之音还在这大殿之内回荡,老臣请陛下三思,万不可重蹈覆辙。”
刘闵微微皱眉,目光在裴涣身上停留了片刻,随后缓缓扫过朝堂内的众臣。
众臣反应各有不同,或低头沉思,或窃窃私语,或面露忧虑,抬头注视着殿上,似乎在等待皇帝的决断。
而裴涣,依旧跪伏在地,浓重的喘息声在这殿内显得格外清晰,许是太过激动,鬓角还有细汗流下,但其眼神却异常坚定,丝毫没有退缩之意,仿佛已经做好了迎接任何结果的准备。
刘闵沉默许久,才轻轻叹了口气,声音低沉:“裴相忠心为国,朕心甚慰,但如今国库亏空,战事未息,若无足够的粮草和银两,如何支撑前线将士?”
裴涣猛地抬头,目光直视刘闵,拱手急道:“陛下,老臣并非反对增加赋税,只是也该把握好时机,此时加税,百姓恐难以承受。不如从国库中拨出部分存粮,先解燃眉之急,同时削减不必要的开支,以缓解财政压力,待战事稍缓,再徐徐图之。”
刘闵轻轻摇头,起身来到裴焕面前,亲手将他扶了起来,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随后在殿内缓缓踱步,边走边说:“朕也不瞒你们,之所以加税,是因为要补充兵力。”
他顿了顿,环视众臣,见所有人都在认真听着,又继续说,“自朕登基以来,我朝兵力从未低于五十万,鼎盛时期更有八十万之众,可现在呢?”
“曲阳郡一战,二十万冀州府兵死伤殆尽,不到五万的残兵败将,或逃或投降逆贼,仅剩罗不辞麾下八万黑甲军,三面受敌;而雍州府兵不断往上阳关增援,也已消耗了七七八八,同样仅剩武思惟手中那不到七万的黑甲军,苦苦支撑。”
他瞥了眼刘文康,语气稍显冷漠,“一个柳溪村,一个岷洮,不过区区弹丸之地,就接连折损了梁王府近六万兵力,他手里满打满算,也只剩五万雍北边军,你们自己掰着指头数数,我朝可用之兵还有多少,又能否应对各处叛军?”
随着他最后一句话说出,刘文康自觉面上无光,一脸羞惭的跪了下去,众大臣纷纷投去目光,殿内再次陷入沉寂,就连裴涣也只是张了张嘴,不知该说什么。
“起来吧,现在跪,又有何用?”刘闵淡淡地丢下这一句,转身回殿上坐下,又说,“征兵事宜刻不容缓,加税之事同样势在必行。”
他一顿,陡然提高声音:“刘文康!”
刘文康身子一颤,连忙应声:“末将在。”
刘闵冷冷地说:“你当年未经允许而挂印封金,出世后又接连战败、损兵折将,朕念你昔日之功,不曾处罚……”
“末将谢陛下隆恩!”
“别高兴的太早了!”刘闵又说,“虽不降罚,却也难恕戴罪之身,征兵事宜便由你来负责,朕给你两天时间,会同兵部和工部,商议出一个切实可行的章程,办好了,过往罪责不予追究,办不好……你可要掂量掂量自己的脑袋,能否扛得住你手里的那柄偃月刀!”
“末将一定尽心竭力,不负陛下期望!”
刘闵微微颔首,沉默的空隙,却见秦安道出列奏道:“陛下,臣有一言,不知当讲不当讲?”
刘闵的脸色又沉了下来:“你觉得不当讲,那就别讲了。”
他现在是打心眼里厌烦这位兵部尚书,本是尚书省的人,当初见自己冷落楚临丞,便想着巴结卢公亮,卢公亮死后,又转而亲近楚临丞,活脱脱一个见风使舵,摇摆不定的小人。
不过,这种人有个“优点”,那就是脸皮厚,见皇帝不悦,也只是讪讪一笑,说道:“臣只是想问,征兵之后,这些兵力该如何调配?是由朝廷直接掌管,还是由两州刺史节制?”
刘闵皱了下眉:“你到底想说什么?”
秦安道犹豫了片刻,最后只说出几个字:“东召那边……”
今日的朝会,本是在总结去年的税收问题,可说着说着就变了味儿,话题逐渐由加税到民怨,到征兵,再到现在的东召……
师恩行三人的先后自立,不仅仅是瓦解了东召朝廷,更牵动了这位西召皇帝的心。
罗不辞和武思惟何许人也,那也同属昔日六虎将,如今前三者都已经反了刘氏,不论后二人有无反心,引起猜忌都是必然的。
好巧不巧,这位顺天皇帝刘闵,偏就是那种生性多疑之人。
他眼睛微眯,淡淡地问:“若朕没有理解错,秦尚书的意思应该是,罗不辞和武思惟,也会学着师恩行等人造反?”
“这……”
秦安道还未来得及说话,站在最前列的楚临丞骤然开口:“陛下,罗、武二人对朝廷忠心耿耿,天地可鉴,还请陛下不要轻信小人谗言。”
“楚相,您……”
“行了!”秦安道的话再次被刘闵打断,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众臣纷纷低下头,不敢与他对视,朝堂上顿时又陷入一片死寂。
良久,刘闵才又再度开口:“朕乏了,今日就到此为止,散朝吧。”
“陛下留步!”楚临丞突然出声。
刘闵微微侧头,目光如寒星般盯着楚临丞:“楚相还有事?”
“老臣还有一言,不吐不快。”楚临丞深吸了一口气,躬身说道,“如今师恩行等人各自为政,天下局势已然大变,我朝虽暂未受到波及,也更应稳住阵脚,不可轻举妄动,一旦决策失误,定会引发不必要的动荡,还望陛下以天下苍生为念,万事三思而行。”
刘闵沉默片刻,微微一笑:“楚相多虑了,朕也知道他二人的忠心,定不会作出什么悖逆之举。”
楚临丞一怔,虽心中有疑,但还是连忙说道:“陛下圣明!”
群臣纷纷附和。
“行了,都散了吧!”刘闵瞥了一眼楚临丞,转身离去,刚刚走到侧殿,便又停下脚步,脸上的笑容消失不见,对身后的内侍司总管沉声说道,“石念及,宣贾淼去永明殿候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