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9章 始作俑者
“项瞻……”张峰悄然右跨一步，站到项小满身后，轻声提醒，“情况好像有点不对。”
项小满面色淡然，目光扫过人群，试图从他们的表情中寻找一丝反应的痕迹。
然而，百姓们的脸上除了惊讶和好奇之外，似乎并没有他所期望的愤怒或谴责。
项小满心中苦笑，这一幕，他已经见过不知多少次。
百姓们都是小民思想，瞧个热闹行，触及不到自己的利益，永远不会也不敢站出来表达自己的想法，哪怕再看不过去。
「巴掌打不到自己身上，永远不知道疼。」——这是他在一次次经历中领悟到的一个道理。
他想看看，巴掌落在某一人身上后，会有什么表现？同时也在等，等一个能把百姓心中所想勾出来的引子。
“各位乡亲，无规矩不成方圆，杨家的所作所为，不仅是对义军律法的公然挑衅，更是对生命的漠视！”他环视周身人群，“今日，我将杨文同带到此地，就是要让大家知晓他的罪行，若你们认为他罪无可恕，尽可直言……若觉得他此举不算什么，也请告诉我。”
人群中依旧没有动静，但项小满注意到，那些学子们的表情，开始变得复杂起来。
杨家的名望在那摆着，杨文同身为家主，足可代表冀北文人的形象，这些学子自然不愿看到他受罚。
可不愿归不愿，却没人敢第一个站出来为他辩解，理由也很简单，张峰那个煞星，正双眼圆睁瞪着他们呢。
他们暂时被张峰震慑住，杨文同却抬起了头，嘴角微微上扬，似乎在嘲笑项小满的徒劳。
“项将军，黎州百姓皆知我杨家家风清正，德行高尚，我劝你，还是不要白费心思了。”他的声音仍然满是挑衅，“殉葬一事自古有之，先父德高望重，选几个奴仆同葬，不过是为了让他九泉之下得以安宁，我秉持孝道，何罪之有？”
在他眼里，人殉再平常不过，更似是一种教化方式，他通过这种方式，向世人展示家族的德行和威严，而士林学子的尊崇，也助长了他扭曲的观念。
项小满冷笑一声：“杨教习，你才学渊博，口口声声都是自古有之，却不闻：「始作俑者，其无后乎？」”
杨文同正欲反驳，项小满又突然看向那群学子，厉声说道，“你们以读书人自居，向来自视高人一等，却把圣人之言抛诸脑后？”
“圣人尚且认为，以木偶做成人型陪葬，都已经违背了人性和道德，更何况是用活人？”
“义军颁布了律法，人死之后可用纸木陶俑随葬，已经算是照顾到你们这类人，可你们却依旧我行我素，视人命如草芥！”
他又看向杨文同，一字一顿地冷冷说道，“杨家家主杨文同，悖逆先贤，无视律法，草菅人命，我以义军首领的身份，宣布将你当街斩首，以儆效尤！”
“项瞻，你……你敢！”杨文同嘶声怒吼，脸涨得通红，“我不过是让几个卑贱的奴仆陪葬而已，这是他们的荣幸，你凭什么杀我？难道你就不怕天下士子群起而攻，让你成为众矢之的？！”
“哼，当真死性不改。”项小满森然道，“你说那是荣幸？若是把这荣幸给你，你要不要？你所谓的荣幸，不过是用鲜血堆砌的虚伪谎言罢了。”
他不再理会杨文同的反应，转向人群，声音高亢而激昂，“乡亲们，义军击退铁勒部，赶走贪官污吏，分田分地，就是要还冀北一个郎朗清平！而重铸律法，更是为了震慑宵小，维护所有人的公平与正义。今日我在此处，不是为了与任何人为敌，而是要守护你们来之不易的生活，若任由这种悖逆天理的行为继续，何谈安稳，何谈发展？”
“项将军，你这样做，未免有些武断了。”一个年轻的学子忍不住站了出来，声音带着几分颤抖，“杨家世代教书育人，杨先生更是……”
“闭嘴！”张峰怒喝一声，画戟一指，吓得那学子急忙缩了回去。
项小满本还暗喜「巴掌」来了，可张峰又把那「巴掌」压了回去，让他颇感无奈。
他瞥了张峰一眼，示意他稍安勿躁，转而看向那群学子：“你说杨家教书育人，可他们教出的，难道就是这种漠视人命的学问吗？读书人本该明理知义，为天下苍生谋取福祉，而不是成为权贵的工具，维护这种扭曲的礼教。”
几个学子欲言又止，项小满心里急不可耐，忙道：“你们有话尽管说，这么多百姓在此，我不会为难你们。”
此话一出，站在最前的几个学子互相对视一眼，犹豫了片刻，其中一人微微拱手：“项将军，你也说了，读书人不该成为权贵的工具，可杨氏一族从不入仕……”
他顿了顿，似是在观察项小满的反应，见其脸色平静，才又接着说，“而杨先生虽有违义军律法，但其所言也不无道理。人殉一事，历代律法中皆以明文禁止，但也只是几句空话而已，就算真发生了，也不会有人认真追究。说到底，不过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你不该这般斤斤计较。”
“呵呵……很好，我明白你的意思了。”项小满竭力压制着愤怒，扫视面前的十数个学子，笑着问道，“你们也是如此看法吗？”
那些学子再度互相对视，随即同时拱手：“还请项将军网开一面。”
项小满点点头，沉默片刻，看向常真：“常先生，麻烦你把这几位学子的名字记下来。”
常真不解其意，正打算开口，一个学子壮着胆子问道：“项将军，你不是说不会为难我们，记名字又是为何？”
“你不会是想等百姓们散了，再找我们的麻烦吧？”另一个学子也问。
几乎在一瞬间，几个学子同时质问起来。
项小满摆了摆手，等他们安静，才淡淡地说道：“你们放心，我说过不为难你们，就会说到做到，让常先生记下你们的名字，也不过是为了日后所需。”
最先开口的学子微微皱眉，再度拱手：“项将军，在下愚钝，不知你说的日后所需，是为何意？”
“何意？呵呵……我打算废除那条禁止人殉的律例了。”项小满颇为认真地说道，“你们说得也在理，德高望重者，活着的时候兢兢业业，死了也该有人伺候着。”
他走到那几个学子面前，凝视着他们，“义军为护百姓安稳，常与来犯之敌血战，战场凶险，没准哪一日就会马革裹尸。”
十数个学子疑惑的表情，让项小满忍不住嗤笑一声，接着说道：“那些普通军士你们或许看不上，但那些战功赫赫的将军，却让你们不得不敬重。既然你们如此推崇人殉，那等他们不幸战死沙场，便由你们同殉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