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宗让李德裕亲自给成德王元逵、魏博何弘敬起草诏书,李德裕一挥而就:“昭义军的情况与二位不同,即便是替子孙考虑,也应保全住现有局面。如能再立新功,自然福及后人!”
武宗看过后,深表嘉许的说:“对极了,就应这么直白的告诉他们!”
李德裕君臣二人都是实用主义者,深知为了达成某一目的,势必要放弃一些东西。河北诸藩割据已久,这是几十年来一个不争的事实,与他们空谈什么忠君道义,根本行不通。只有承认他们的既得利益,他们才有可能与朝廷达成共识。
接着,又颁诏给卢龙节度使张仲武,告诉他回鹘残余势尚存,朕将塞外边务全权交付给卿,务请为国专心御虏。
王元逵、何弘敬接到圣旨,立刻听令执行。
回头再看朝廷派出的两个宦官。
探望病情的谢朝政刚刚抵达潞州(山西长治),刘稹便让人捎话给他,谎称:“刘公病重,无法见您!”
谢朝政在朝中骄横惯了,立即就要强闯帅府。可当看见肃立在帅府门旁,对他怒目而视的刘武德、董可武两员大将,担心身遭不测赶忙退了回去。
刘稹的幕僚深知这帮宦官手眼通天,派牙将梁叔元携重金贿赂解朝政,打发走了他。
捎带武宗口谕的薛士干进入昭义境内,根本没有过问刘从谏的病情,像是已经知道他死了。
刘稹索性也不再装下去了,派都押牙郭谊率军到城外驿馆迎候,请薛士干奏报朝廷沿用河朔模式,让刘稹接任节度使。
同时又找监军崔士康请求,崔士康担心小命不保,没敢违背。
于是,昭义众将簇拥着刘稹出来,当着一众将士的面宣公布了刘从谏死讯,并即日发丧。薛士干被阻于城门之外无法进入,更别说传达武宗口谕了。
解朝政回朝复命,武宗大怒之下狠狠打了他一顿,将他发配到洛阳恭陵,替武则天的长子李弘守墓。
大唐有制,节度使病故朝廷需为之辍朝,以示尊崇。既然已知刘从谏死讯,武宗也按例辍朝,追封刘从谏太傅官职,诏令刘稹护丧回东都洛阳安葬。接着又召见了刘稹的亲爹右骁卫将军刘从素,让其劝说刘稹放弃抵抗。
无奈刘稹及其周围之人已被权力冲昏头脑,任谁说就是不听!
人有时就是这样,陷入局中不知错,再后悔时身已殁!
四月二十九日,武宗下诏,将忠武节度使(辖陈、许二州,即今河南周口、许昌)王茂元调任为河阳节度使(辖怀州、卫州,即今河南沁阳、新乡等地);让邠宁节度使(位陕西西部)王宰出任忠武节度使。
两人均为名将之后,王茂元精通吏治,王宰勇猛善战,都是得力干员。把他们放到与昭义毗邻的军镇,自然是提前布局,以备不虞。
黄州(湖北黄冈)刺史杜牧针对刘稹一事,向李德裕建言:
“我曾询问过原淮西军大将董重质,淮西当初为何能以申(河南信阳)、光(河南潢川)、蔡(河南汝南)三州之地对抗朝廷大军四年之久。”
“他认为主要是朝廷所派兵力过于杂乱,从异地远道而来参战的客军数量偏少,既无法独立作战,又凡事必有求于当地驻军。力量分散、人心不齐,这才多有败亡。”
“初战的前两年,淮西军每战必胜,导致客军大量伤亡。两年后,客军无力维系相继撤出战场,只剩下驻扎当地的陈许(周口、许昌)、河阳(沁阳、新乡)两军与淮西军全力搏杀。纵使后来李愬不率唐州兵(豫鄂交界地带)乘虚攻入蔡州(河南汝南,淮西军治所),淮西军也已力不能支。”
“朝廷如果一开始就只动用陈许、河阳两军,再征调宣润弓弩手(唐时安徽宣城和江苏镇江两地劲旅,善射)控扼险要地段辅助作战,其他邻近各军自守边境、遥相呼应,那么不出一年淮西必败。”
“如今昭义作乱的情况与淮西又有不同,淮西悖逆朝廷五十多年,将士们从中获取了巨大利益,尝到了割据的甜头,习俗已固、羽翼已丰,自然心甘情愿的替吴元济卖命,因此打起来比较困难。”
“但昭义不是这样,当初安禄山、史思明率领叛军汹涌南下,一路势如破竹,唯有昭义以上党(长治)一座孤城坚守不屈。德宗建中年间,他们更是高举忠义大旗屹立于河朔叛藩之间,时任节度使李抱真才能劝降王武俊,窘迫田悦,驱逐朱滔,以贫寒坚毅之军,克河朔强梁之众!”
“刘悟病故,刘从谏请求继位,那时与他一心的只有刘悟从郓州(山东荷泽郓城县)带来的两千亲卫而已。赶上宝历年间敬宗不理朝政,宰相李逢吉收受了刘从谏巨额贿赂,这才授位与他,至今不过二十多年。昭义军中老将大都还健在,忠于朝廷的风俗尚未改变,即便刘稹有心抗命,将士必不听从。”
“目前来看,成德、魏博两军虽然表面上听令朝廷,然而一旦战事爆发,也不过围一城、攻一堡的做做样子而已,对全局影响至微。”
“倘若从河阳军征调一万人固守天井关(今山西晋城境),阻敌南下。由忠武、武宁(位徐州)两军担任主攻,抽调五千青州精锐作为助攻,再加强两千宣润弩手,分别从南北两个方向进击上党(长治),不出数月一定可以攻下。”
李德裕对杜牧所提战略构想深表认同,将其中精髓纳入到了下步的作战计划之中。
后期形势的发展证明了杜牧这一构想非常有效,谁能想到,能写出“借问酒家何处有,牧童遥指杏花村”的浪漫诗人,竟也深通用兵之道。
由此可知,文臣武将不过是一种人为界定,并非不可逾越的鸿沟。
所谓大道合一,那些打着我是文臣,边务的事我不懂的高官,不过是苟且偷安的一种托词。
文官知戎事,武将懂治世,是对一个领导的基本要求!
真正的高手,从来都是兼通文武,放到哪里都闪光的全才!
而这一切,自然不可能与生俱来。需要有远大抱负,需要有治世情怀,更需要终身不懈的修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