韵君坐在满喜宫的正殿内,他不知道自己这一步走得是否正确,不过这是他最后的办法的,如果这都不行,那他也无能为力了。
怀安看着韵君紧锁的眉头,内心也是焦急不已,时不时地站到门口向远处望着,似乎在等什么人来,或者在盼一个消息,当怀安以为前功尽弃的时候,知意的身影从清冷的月光中向满喜宫走来。
怀安面露欣喜,连忙跑回殿中,激动地说道:“帝后,果真被你料中了,竹上德他真的来了。”
韵君听了也很激动,但现在还不是高兴的时候,因为他不知道知意带来的是不是好消息,如果是来传达玄司的死讯,那真是乐极生悲了。
知意走到满喜宫门前,他让宫人们都守在门外,自己独自一人走了进去,韵君和怀安心照不宣,见知意来访立刻都恢复了一本正经的样子,怀安甚至佯装训斥知意不知礼节,为何不通报再进来,谁知知意只是笑笑,说道:“臣妃是怕帝后等得着急了,所以坏了规矩,想必帝后不会跟臣妃计较这件小事的。”
韵君看着知意,感觉他这个人并不简单,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韵君始终看不透,但他是个绝对聪明的人,这倒是毋庸置疑。
“怀安你先退下吧。”韵君见知意独自一人进来便知他不想有第三个人在场,遣退了怀安后,他将知意邀请上座,亲自沏了一杯茶递给知意。
知意接过茶,略带调侃道:“帝后向来是最注重规矩礼节的,今日却屈尊给臣妃沏茶,臣妃真是受宠若惊啊。”
“这不是听闻你晋了位份,就当祝贺你了。”韵君听出了知意的玩笑话,倒也不恼,而是顺着话接了下来。
知意笑道:“臣妃能从才卿晋封为上德,还不是因为帝后抬举,若不是帝后给了阿斯暗示,臣妃怎么可能有机会受到陛下青睐。”
韵君听后点点头,他心里也是半惊半怕,惊的是知意竟然能准确地猜出自己是幕后之手,怕的是如果知意不是站到自己这边,到时候别说是玄司,就是他自己也是难保其身。
“不错,从长勤殿出来后,我的确和阿斯说了一些话,可我并没有提到你。”韵君轻咂一口香茗,努力地装作不在意的样子。
“帝后虽然没有提到臣妃的名字,可句句都在指向臣妃,阿斯这个奴才聪明得很,这个宫里除了臣妃还有谁能帮得上帝后你呢?”知意饶有兴趣地看向韵君。
韵君听后险些将入口的茶汤喷出来,他怕失了仪态连忙咽了下去,呛得他猛烈地咳嗽了几声。
知意见状也不再说些不着四六的话,他知道此时的韵君迫切地想知道玄司的消息,便说道:“俗话说浑不过三,臣妃的唇齿之戏若有冒犯,还请帝后见谅,其实臣妃今日匆匆赶来是为了告诉帝后,陛下已经赦免了夕贵侍,并且复了他的位份,现在已经回到了端仪宫休养,但夕贵侍的伤真的不轻,也不知道能不能挺过这关。”
韵君听闻玄司得救如释重负地吐了口气,他感激地望着知意,说道:“知意,你明知我利用你却还肯帮我,可见你是个正直的人,若是换做旁人,恐怕早就开始计划着如何利用这次机会扳倒我。”
知意见韵君对自己改了口,不再管他叫那生硬的竹上德,而是唤他为带有温度的名字,内心也是感到一丝丝暖意。
“我温知意向来对重情重义之人十分敬重,当初夕贵侍拼死为你挡下一箭,而今你又为了救他不惜一切想尽办法,臣妃作为旁人深受感动,而且臣妃也不是在帮你,臣妃帮的是正义。”知意说话也不再顾及许多,多多少少有点儿越礼,不过韵君也不在意。
“不管你帮的是什么,但这次多亏了你了,玄司本就有肺疾,如今又重伤在身,我实在担心,现在恨不得立刻赶到端仪宫去看看他。”韵君从救出玄司的喜悦里转变为担忧,他再一次皱紧了眉头。
知意摇摇头:“帝后千万不要在这个时候去探望夕贵侍,他已经被陛下赦免了,想必不会有什么事,倒是帝后你自己需要注意,陛下对你大发雷霆是因为觉得你不够重视她,她是女帝,任何人都要以她为尊以她为先,你在她面前表现得对夕贵侍过于关心,所以她很失落,她认为现在她面对的压力要大于咱们任何一个人,而且身怀六甲,身心俱疲,可咱们却没有一个安慰她的,这女人啊无论是什么身份什么地位都需要关心。”说完,知意还不忘捂嘴偷笑,敢当帝后面调侃女帝的人恐怕知意是圣女国开国以来的第一人。
“这一胎陛下怀得甚是辛苦,她有些情绪也是正常的,我确实对玄司这面过于心急,幸好有你提醒,不然我又该惹恼她了。”韵君把话又拉了回来,隔墙有耳,万一被哪个奴才听到了传了出去,那他和知意谁也别想好过。
“臣妃很好奇,帝后到底和阿斯说了什么,才能让阿斯心甘情愿地并且顺理成章地找到臣妃?”知意问道。
“那天我从长勤殿出来就知道从我这里已经救不出玄司了,所以我把玄司的命赌到了你身上,阿斯是个忠仆,他对陛下绝对是忠心耿耿,所以我就和他说,陛下万事缠身又怀有子嗣,甚是辛苦,她是天之娇女,容不得自己犯错懈怠,可不管怎么说,陛下也是肉体凡胎,所以还请大监管为陛下引荐一位才德俱备的良人,前来为陛下分忧解难,以代我帝后之劳,待来日陛下气消了,我自会前来领罪。像你说的那样,阿斯是个聪明人,他也知道心罗嘴拙,不但讨不得陛下欢心反而添乱,至于那个庄允,废物一个,可用之人就只有你了。”韵君嘴上说着,手里也不闲着,从箱子里拿出一幅《仙姬抚琴图》递给了知意。
“作为聚贤楼的文魁,请你掌眼。”韵君拿出的是赤离国主赏给他的珍宝之一。
知意不敢怠慢,赶紧双手捧过来,小心翼翼地打开卷轴,看到此画的瞬间知意眼睛都亮了,只见画中静坐一位仙女,身着素绿长衫,端坐在瑶琴之后,面容精致,双手纤细修长立于琴上,仙女的身后是一座仙山,仙山高耸入云,山间云雾缭绕,一棵棵劲松苍柏拔地而起,山涧中有一瀑布倾泻而下,虽是一幅画,但他似乎能听到瑶琴之音,他有些不可置信地看向韵君,有些不确定地说:“这难道就是被称为神来之笔的《仙姬抚琴图》?”
韵君点点头,赞叹道:“果真是好眼力!”
“不可思议,简直是不可思议,据臣妃所知,《仙姬抚琴图》是一位得道高僧所画,听说这位高僧曾生了一场大病,昏睡数日不醒,正当众人以为他圆寂了的时候,他突然又醒了,说是自己往生了极乐世界,并将自己所见绘成了一幅画,只因人间悲苦,他想向世人展现极乐世界的美妙,以此来激励世人从善避恶,可这幅《仙姬抚琴图》绘成之后,这位高僧也就圆寂了。高僧西去之后,民间就开始流传此画得到过高僧加持,若得此画便即刻洗清凡间罪孽之身,立地成佛,所以很多人为求此画不惜一切代价,引起了一阵不小的轰动,后来高僧的师弟知道此画若是流入民间必将酿成大祸,索性将此画珍藏在大宝寺内,永不示人。可数十年后,此画还是现世一回,再之后就杳无音讯了,帝后出身赤离,得此珍宝倒也不稀奇。”知意从前在民间时纵然有些狂妄自负,可归根结底他还算是有些本事和学问傍身,无论从见识和学识他并不比韵君差。
韵君看得出来,知意对这幅画甚是喜爱,从拿到手眼睛就没离开过这幅画,这让韵君也很欣慰,送人之物不论贵贱,主要送到对方心坎上才是正理。
“见你如此喜欢,这幅画就送你了。”韵君说道。
“帝后,此画能见上一见已是大造化了,很多文人墨客穷极一生也未见得此画一面,若臣妃不费吹灰之力将此画据为己有,内心实属惶恐不安。”知意一听韵君要把画送给他,他第一反应不是惊喜而是惊吓,很多天下文人的毕生追求都是这幅《仙姬抚琴图》,他自知与古来圣贤还差着许多,怎敢将他人之梦揽入己怀。
韵君微微地摇了摇头,浅笑道:“其实这幅《仙姬抚琴图》并没有传说中那么神乎其神,大家口耳相传难免会有差错,这幅画并不是高僧所画,而是出自一位云游道士之手,这画中的女子是赤离先王的王后,大家都称她为仙姬娘娘,据说是仙姬娘娘在莱山游玩,兴起时抚琴一曲,恰好被路过的云游道士看见了,他感叹娘娘的天姿绝色,忍不住提笔作画,曲终画成,一切恰到好处,后来那道士便把此画献给先王,先王一见此画甚是喜爱,当即亲笔题名为《仙姬抚琴图》。”
知意听韵君说的和自己说的大相径庭,不禁有些脸红,敢情人家是拿自己家的东西送礼,然后自己不知天高地厚,当着人家面卖弄学问,这不是自投罗网,上赶子让人笑话。
韵君看出了知意的窘态,意识到自己可能话多了,便赶紧打个圆场:“这都是好几十年前的事儿了,不是赤离人怎知赤离宝,大家都是道听途说,不过这画虽没有使人往生极乐的法力,但确有常理解释不了的神奇,不信你站在远处看看。”
韵君拿着画侧身站着,知意向后退了几步,他不由地瞪大了眼睛,只见画中的仙姬娘娘站起了身,一手托着香腮,眉眼低垂,嘴角含笑,娇羞中还带有一丝魅惑,他赶紧又跑回画的面前,无论他怎么仔细察看,仙姬娘娘依然稳稳地端坐抚琴,刚才站起来的迹象全无。
“这怎么可能?一幅画里怎会出现两种不同的场面,赤离真是仙境出仙人,太了不起了!”知意由衷地赞叹道。
“你喜欢就好,常言道君子以厚德载物,你善良正直,值得拥有此宝,二来也是为我们之间的情义做个象征。”韵君也不等知意回答便卷起画轴收好,递到了知意的手中。
“为了情义,臣妃便收了此画,臣妃向帝后保证,定将此画视为传世家宝,永记帝后赠宝之恩!”知意双手抱拳,激动地心情让他的江湖气又显现出来。
“只是……”知意顿了顿,问道:“臣妃还有一事不明,既然帝后手里已经有证据坐实庄允之罪,为何不直接直面陛下,还要走这样一个大弯子?”
韵君听闻此话,心想道到底还是年轻,心思不够深,把女帝想得太简单了。
“若我直接把人带到陛下面前指正庄允,陛下一定会认为我是屈打成招,这样做明摆着就是拉下庄允拯救玄司,把自己的目的展露的太明显反而适得其反,有你在中间做个引渡,一切就会变得顺理成章了。”
知意点点头,很多话无需说得太明了,只言片语便能解其中之意。
“帝后,现已深夜了,早些歇息吧,好戏在后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