韵君离开端仪宫已是深夜了,他踏着月光回到满喜宫,一路上思绪万千,这深宫里的算计无休无止,稍有不慎便着了别人的道,就连女帝也在暗中算计着每个人,韵君越来越觉得远星陌生,这么多年的相依相伴,双方对彼此都有着不可诉说的秘密。
他突然觉得自己能登上帝后之位很大的原因是他本身就出自文官之家,赤离又对其俯首称臣,自己也算得上知礼懂礼之人,如此看来还真是帝后的不二人选,至于以前的海誓山盟,口诉之爱到如今看来,不过是过往云烟。
韵君有种被利用的感觉,他有些恼怒,可转念一想,自己这么多年不也是戴着面具做人,他又何曾用真心爱过远星?两方相抵,他也就不再怄气了。
“帝后,你还要去哪里啊?晚风有些凉,待奴才回去拿件大氅披上,再走也不迟。”贵儿被庄允打怕了,小心翼翼地看着韵君。
韵君一抬头看见满喜宫三个大字才反应过来已经到自己宫门前了,刚才只顾一心想事,连自己走到哪里都没注意,还好贵儿出言提醒。
“哪里也不去了,都回宫歇息吧。”韵君向贵儿投来一个微笑,让他不要太紧张。
贵儿竟被韵君的一个微笑感动得热泪盈眶,他甚至在心中暗暗发誓,从今往后,以命效忠韵君。
太阳西落东升,转眼到了第二日,远星上早朝。
远星端坐王位,不怒自威,她环视满朝文武,最后把目光落在姜蔚身上,她对着姜蔚狡黠一笑,这倒让姜蔚有些始料未及,她最近也没搞什么动静,这女帝是个什么意思呢?她心里开始忐忑,一种不好的预感油然而生。
远星转回头,对着众臣说道:“各位爱卿,不知诸位可还记得二十多年前容将军之事?”
远星此话一出,姜蔚吓得差点儿没跪在地上,铁犁也是脸色一变,二人对视一下,心里都在默默纳罕着:“难道女帝发现什么?”但又同时默默自我安慰着:“都二十多年了,先帝在时发生的事,先帝都没查到,当今女帝又能查到什么呢!”
众臣听后也是交头接耳议论纷纷,他们不知道远星突然提前这陈年旧事做什么。
“国难当头,本王本不该将往事之错放到今日来谈,可近些日子本王一直在想,千年古树有参天之勇,靠的是强大的根基和康健的树干,若根基遭到腐蚀,树干遭到虫蛀,那么再粗大的古树也终有倾颓之日,治国也是如此,纵然圣女国昔日强大,让东洲列国都闻之敬畏,可也逃不过隙蠹蛀食带来的恶果。”远星说完向阿斯递了个眼色,阿斯会意,将玄司传了上来。
玄司双腿还未恢复完全,他拄着木拐,在多禄的搀扶下一瘸一拐地走进朝堂之上,这是他第二次面对满朝文武,与第一次相比心境已是大不同了。
“夕贵侍,当着本王诸位爱卿的面,把当年的事说说吧。”远星说道。
玄司抬起头,众臣都记得当初和央世子绝世的容貌,不禁都侧目看向玄司,想再一次一睹神颜的风采,只见当初那灵气动人的双眼已经黯然,取而代之的是坚毅果敢和冷漠。
“诸位文官武将,其实我并非是羌王的同宗同族,我是他封的世子,我的生父是洛仲将军,想必铁犁将军和我爹应该也算是旧相识了吧。”玄司的话对铁犁来说犹如五雷轰顶,姜蔚也深吸一口气,她万万没想到玄司竟是洛仲之后。
“你不要信口开河!我铁犁一心为国,战功赫赫,你不好好地做你的后妃,上前朝干政,简直是无理取闹!”铁犁慌了,他除了假意愤怒根本想不到别的办法。
“呵呵。”玄司摇着头冷笑道:“其实羌王当年就想拿吉安城换容将军,可我爹那时候正是羌国将军之首,他怎能让容将军夺了他的地位,所以你向我爹献上一封密函,你们二人内外呼应,容将军怎么也没想到,他不是死在我爹手里,而是自己人手里,至于你为何要害容将军,那我就不得而知了。”
“陛下在上,你不要血口喷人!再说了你今年才多大,二十多年前你还不知道在哪玩儿泥巴呢,你怎么可能知道这些事!你就是凭空捏造也得看清事实!”铁犁边说边向姜蔚使眼色,示意她赶紧出来说两句,不然一切都完了!
姜蔚有心为舅舅说话,可她一想到远星刚才的笑就浑身发怵,自己还没来得及动手,连王位的边都没摸到,难道就要全部暴露了?!如果女帝手里没有确凿的证据,她是不会当着众臣面来重提此事,再挣扎下去也是徒劳,说不好再把姜氏一族搭进去,为了保全自己,她只能把亲舅舅舍出去了。
“陛下,念在姜家世代忠烈的份上,念在微臣母女二人辅佐了三任国主的份上,也念在铁将军是微臣亲娘舅的份上,即使当年他伙同敌军害了容将军,微臣恳求陛下给狱中的铁游留个活路,给铁家留下一脉香火,哪怕让铁家世代为奴也行啊。”姜蔚跪在远星面前,声泪俱下地哀求着。
姜蔚看似为铁犁说话,实则就是赤裸裸地威胁,铁游尚在狱中,囚禁长达十余年,所幸的是从未在狱中传来铁游已死的消息,所以铁犁一直认为铁游还活着,姜蔚字字句句都在强调她姜家的丰功伟绩,目的就是告诉铁犁,铁家的香火能否延续下去全看姜家的面子,该怎么做自己知道。
铁犁当然听得出姜蔚的弦外之音,他虽恨,但为了铁游他还是决定一切自己抗下来,不过在看到确切证据之前,他还得为自己狡辩一番。
“国师的好意微臣心领了,可口说无凭,仅靠夕贵侍几番言语就认定是微臣陷害的容将军,这未免有些武断,也难服众。”铁犁面上端的刚正不阿,可内心早已慌得不行。
远星没说什么,她现在甚至有些想笑,看着姜蔚那虚情假意的样子非常荒诞滑稽,又看着为自己据理力争的铁犁也是可笑至极。
“铁将军真是不见棺材不落泪啊!”玄司从怀中拿出当年那封信,他把信展开举起,铁犁的将军大印猩红醒目,“用不用把这封信给众臣传阅?”玄司问道。
铁犁看到此信立刻就像泄了气般,瞬间瘫软在地,众臣们又是议论纷纷。
“你还有什么可说的?”远星问铁犁。
铁犁自知大势已去,便索性认下了所有:“陛下,微臣当年一时鬼迷心窍,急于为国立下战功,但总是被容将军压一头,所以微臣糊涂,犯下了不可饶恕的罪过,但一人做事一人当,求求陛下看在微臣收服白汗部的份上,请留下犬子铁游一命,哪怕让他当个奴才也行啊。”
“铁将军有何颜面说出此话!你当初伙同敌军谋害容将军时就该想到今日,自食恶果,不足为惜!”南宫丘怒斥道。
“外敌再强只要众人一心便可取得胜利,反之,自身再强大也抵不过家贼算计!”林尔伦说道。
“真是日防夜防,家贼难防!”
“可怜容将军不是战死沙场,而是死于自己人之手,可悲啊!”
“遭人陷害不说,还无端地背负了二十几年的骂名,连自己的儿子都被叫做余孽,如果容将军还在的话,兴许别有一番景象了。”
“要不是陛下明察秋毫,岂不是让这蠹虫逍遥法外,还不知要祸害多少人呐!”
众臣七嘴八舌地对铁犁一阵声讨,真是墙倒众人推啊,铁犁心里想着。
“容将军当年被先帝赐屠族之刑,但留下了容沐,目的也是为了引回容将军,但她不知道,容将军早就死在了吉安城,先帝驾崩前都未再见到容将军一面,所以留下临终口谕,让本王赐死容沐,现在看来容家真的无后了,也真难为铁将军能豁出老脸向本王提出留下铁游一命,那容沐的命谁来抵?”远星一直认为,当真相浮出水面的时候,她一定会立即将姜蔚、铁犁碎尸万段,不然难以平复心中的怨火,可事情到了眼前,她反而镇定了许多。
铁犁怔在原地,他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远星的问题,是啊,容沐虽然比其他容家人多活了十五年,但最终也是因自己而死,那铁游呢?他凭什么能活。
“什么都不必说了,本来留着铁游的性命是想让你供出指使你的人,但后来这十余年里,本王手里的攥着的证据也足以要了那个主谋的命,之所以到今日本王才动手,是因为本王不想放过当年参与陷害容将军的每一个人,若提早动了主谋,想必和主谋有关联的其他人早就准备怎么脱身,到时候会难办,本王可以忍可以等,但绝不放过!”远星说完又看看了跪在地上的姜蔚,只见她低着头,双手握拳并且止不住地颤抖,明显是因心虚而感到害怕。
“铁犁,身为三等神武将军,勾结外敌,罪当处死,铁家上下全部枭首示众,三日后行刑!”远星此话一出,铁犁就瘫在了地上,连跪都跪不住了。
“对了,本王忘了告诉你,铁游早在两年前就死了。”远星让铁犁临死都没有念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