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娜感觉自己做了个老长的梦，一觉醒来，发现自己躺在病床上。再一动，胸口处涌来一股剧痛，这才意识到了什么，无力地抬起眼皮，望着近前那张充满了期待和焦虑的面孔，张了张嘴，嗓子眼像被堵住似的，一个字也出不来。
韩世川紧握着刘娜的手，从昨天她进入手术室开始，到此时将近中午，这一刻，他已经等了许久，顿时就惊喜地嚷了起来：“没事了，没事了。娜娜，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疼！”刘娜非常艰难地从嗓子里挤出个字来，韩世川忙安慰说：“躺着别动，好好休息，过两天等伤口好了，就不疼了。”
刘娜听见伤口二字，本来就苍白的面孔，立即变得越发僵硬，瞪着惊恐的眼睛，眼里闪烁着复杂的表情。韩世川微微垂下眼皮，在心底深吸了一口气，缓缓说道：“对不起，我没有听你的话……你突然晕倒，吓死我了。我们把你送到了县医院，陈雪请了省城来的专家，给你动了手术……娜娜，你别怪我。你的病已经拖了太久，专家说了，如果再不做手术，恐怕会……”
他说不下去了，也不敢将最坏的结果说出来。刘娜眼睛已经微红，她明白在自己昏迷期间，专家已经做了手术，不禁扭过头去，沉沉地闭上了眼睛，又像睡着了一般。
韩世川虽说是看不见她的脸，却能感受到她心情的落寞，于是又轻抚着她的手背，愧疚地说：“你要怪就怪我吧，是我没听你的话，自作主张。娜娜，其实就算你这次不动手术，我也会带你去做进一步检查，如果万不得已必须做手术，那也是一定要做的。我不能明知道这个病很危险，还把你置于危险中。”
刘娜还是不吭声，不仅如此，还从他手里抽回了手。他感觉到了她的不快，不禁苦笑起来，又叹息道：“你就算不为自己想想，不为我想想，也该为宇儿和蓓蓓考虑考虑吧。宇儿不能没有妈妈，蓓蓓也只有你一个亲人了，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他们怎么办？”
刘娜仍旧一动不动，她虽然已将韩世川的话听得很清楚，心里却还是不得劲儿，每一次呼吸，都显得如此沉重，又如此无力。
“好了娜娜，别像个孩子一样了。”韩世川笑着说，“蓓蓓昨天打电话找你，后来又把电话打给了我，说是去了新疆。我没跟她说你住院手术的事，等你好起来，明年春天的时候，我们找她去吧。”
“你们要找谁去呢？”谭启发刚才出去办了点儿事，回来后才知道刘娜醒了，自然也很惊喜，可他跟刘娜说话，刘娜也不吭声，只好把目光转向韩世川。
韩世川冲他摇了摇头，又给他使了个眼色，示意他别再招惹刘娜。他明白了韩世川的心意，但又故意笑道：“刘娜已经两天没吃东西了吧？刚动完手术，身子虚，你大姐还说要做好了饭菜给送过来。”
“别别别，这大老远的，怎么能让大姐来回折腾。等娜娜有了胃口，想吃东西的时候，我去外面买回来就行。”韩世川以为韩桂芳真的打算过来，“姐夫，你赶紧给姐打电话，让她别来。”
“我已经让她不要来了。”谭启发讪笑道，“不过也得看娜娜的。娜娜要是想吃桂芳做的饭，我打电话回去，让若兰这就开车送过来。”
“姐夫，不用……麻烦了！”刘娜终于吱声，并转过脸来，虽然声音微弱，还断断续续，但总算是开了口。韩世川一喜，连忙也说道：“对对，不用麻烦了。娜娜，你想吃什么就跟我说。”
“对，千万不能客气，做老公的，这个时候不派上用场，什么时候派上用场？”谭启发开玩笑说，“有句话叫养兵千日用兵一时。娜娜，你现在有任何吩咐尽管开口，就算要摘星星，摘月亮，我也保证川儿一句反驳的话都不敢讲。”
刘娜脸上现出一丝无力的笑容。谭启发见她嘴唇干枯，忙又催促韩世川：“川儿，你就没点眼力劲儿吗？赶紧给刘娜喂点水喝，看她都渴成什么样子了。”
韩世川也确实没注意到刘娜嘴唇干枯，连忙去给她倒了一口温开水，并亲手喂给她喝：“医生说了，现在还只能少喝点。二十四小时以后才能正常吃喝。”
刘娜只浅浅地尝了一口，稍稍打湿了嘴唇，便不喝了。正在这时候，陈雪的声音从门口传来：“都在啊。刘娜醒啦？恢复的挺快呀，精神还不错嘛。”
众人都将目光转向陈雪，陈雪走到病床前，对刘娜说：“我刚送徐专家离开，又详细问了你的情况。徐专家针对你的手术情况，给我讲了不少，以及后续的治疗和身体保养，什么时候我再跟你们讲。”
“太感谢你了陈医生，等回镇上，我得请你吃个饭。”谭启发说，韩世川顺着他的话说道：“一定要的，不过不是姐夫你请，而是我请。”
陈雪笑道：“你们俩谁都别争，也谁都不用请，这个饭我可不吃。”
谭启发道：“虽说是大恩不言谢，可你又是帮忙联系县医院，又是帮忙请专家，请你吃个饭根本就不足以表达感谢，你可不能推辞。”
“我这哪是推辞呀。”陈雪叹道，“我跟刘娜、世川都是大学多年同学，现在又跟世川是同事，刘娜生病了，住院了，需要手术，你们觉得我不应该帮忙吗？”
谭启发和韩世川对视了一眼，只好说道：“行，感激的话就不说了。还是之前说过的那句话，在巴山镇有什么需要我谭启发帮忙的，尽管开口。当然了，这话我第一次见你的时候说过吧，可你一次也没找过我。不过，今天我还是要说。”
“谭警官，你记住了，以后也不许跟我这么客气。举手之劳，谈不上感谢，弄得我都过意不去了。”陈雪说完这话，又在刘娜面前坐下，凝视着她的眼睛，“你不要有心理负担，手术非常成功，等你从这里离开的时候，保证比以前还要精神。”
刘娜眨了眨眼，勉强露出一丝笑容，无力地说出了“谢谢”二字，然后目光又变得黯淡下来。陈雪正要再说什么，忽然意识到身后有两双眼睛，于是冲韩世川和谭启发说：“两位男士，我有些女人之间的悄悄话跟刘娜说，你们能否回避一下？”
谭启发于是跟韩世川转身离去，在病房外的长椅上坐下，感慨道：“你们的这个大学同学，可真不简单，一身的本事，却甘愿留在小小的巴山镇，实在是佩服。”
“是啊，她是个有理想有追求的人。”韩世川附和道，“顾总也一样，从国外带着资金来到巴山镇，虽说是为了赚钱，可人家并不是缺钱，而是为了用金钱去实现梦想，但同时也助力了巴山镇的法则。说实话，他们俩我是真的挺佩服，要不然也不会跟他们一起干。”
“有句话叫人以类聚，物以群分，你们都是属于一种人。我没你们有文化，这话是这么说的吧？”谭启发笑道，“等刘娜出院回家后，我这个当姐夫的，必须请他们吃个饭，一是为刘娜的事，二是为你的事。”
韩世川愣道：“我的什么事？”谭启发说：“他们都对你这么照顾，让你能干上自己喜欢的事业，这也是你命里的恩人啊。”
韩世川心里微微一动，心生愧疚地说：“姐夫，其实我觉得最应该感激的人应该是你，你为我们这个家付出太多了，里里外外地付出，我都看在眼里。”
“看你这话说的，什么叫长兄如父？你姐是韩家老大，我不就是长兄嘛。”谭启发幽幽地说道，“你们不用感谢我为这个家的付出，应该感谢妈。当然了，我最感激的人也是妈。当年要不是妈极力支持我跟桂芳在一起，我也成不了你姐夫。”
韩世川愣住了，他是第一次听见这话。谭启看了他一眼：“没听说过？”他摇了摇头：“你跟大姐之间，当年还有故事？”
“故事可多了。”谭启发笑道，“这些事我从来没有跟人讲过，趁着今天闲着，说给你听听吧。”
原来，谭启发是个孤儿，从小无父无母，靠吃百家饭长大。后来，住进了当地的孤儿院，通过自己的努力，一步步通过报名、选拔，体能测试和面试，才最终成功当上警察，被分配到了沧水县。
“我在县里不少乡镇派出所干过，直到最后被调到巴山镇派出所，遇到你大姐之后，就没再离开。”谭启发陷入久远的回忆里。
在遇到韩桂芳之后，俩人也算是郎情妾意，疯狂相爱，但没想到打算结婚时遭遇了韩勇的阻碍。
“爸嫌弃我是个孤儿，不让你大姐嫁给我。我们想尽了办法去讨好他都没用，最后实在没辙了，留给我们的就两条路。”谭启发叹了口气，“一是分手，二是私奔。”
“私奔？”韩世川没想到谭启发和韩桂芳竟然还有如此疯狂的经历。谭启发笑道：“当然了，既没分手，也没私奔。后来多亏了妈，是她说服了爸，才让我们顺顺利利地结婚。所以说啊，我能和桂芳在一起，最感谢的人就是妈。不瞒你说，当初她老人家离家出走之后，我一想到可能再也找不回来，不知道躲在没人的地方偷偷哭过好多次。我从小就没有爹妈，他们就是我的亲爹亲妈。是你们给了我一个家，我早就把你们都当成了我自己的亲生兄妹。”
谭启发说到这儿时，喉咙涌起一股酸涩的味道，像是哽咽了一下。韩世川明白了他的心境，沉重地说：“姐夫，你的心理负担太重了。你娶了我大姐，来到韩家，应该是我们家的荣幸。你为我们家的付出，我们都看在眼里。这些年来，爸妈都把你当成了亲儿子，甚至比亲的还亲。我们兄妹几个，也早就把你当成了亲大哥。”
“我怎么能不知道呢？”谭启发叹道，“这些年来，你们从来没把我当成外人，就连性格那么执拗的爸，遇到什么事都跟我商量，问我的意见，我就知道他们已经把我当成亲生的了。”
“这能不是亲生的嘛，有你这么一个靠谱的亲儿子，亲大哥，不仅是爸妈的造化，也是我们兄妹的造化。”韩世川不想这个话题聊得越来越沉重，于是笑了起来，“在这个家里，其实你扮演的已经不仅仅是儿子和大哥的角色，还是一位父亲的角色。对了姐夫，我很好奇你当年为什么要选择当警察？”
这个问题令谭启发陷入了沉默里，他扭头望着走廊尽头的方向，过了好一会儿才回头说道：“这个就说来话长了。当初在孤儿院的时候，有很多大孩子喜欢欺负人，我就是经常被他们欺负的对象。所以，从那时候起，我就想总有一天我会还回去，也就是报复他们。那我就要考虑，怎么样才能报复他们？这不就认准了警察这个身份。所以一开始想当警察，是为了保护自己。后来才明白，当警察不仅是为了保护自己，还可以保护家人，保护这个社会上千千万万的好人……”
“是啊，这么多年，你把我们家，家里的每一个人都保护的挺好的。”韩世川感同身受，“尤其是大姐，我们兄妹几个，她是吃苦最多的人，但她从不抱怨，我也能感受到她内心是最充盈最幸福的那个人。”
谭启发苦笑道：“可我是个不追求上进的人，一辈子就是个小警察，既没钱也没权，再过几年就退休了，你大姐跟了我一辈子，也没享过一天福，说实话觉得挺对不住她的。”
“那你可就错了，你这不叫不追求上进，而是追求平凡。”韩世川赞道，“这个世界上，有多少人能安于平凡啊。所以我挺佩服你，真正做到了独善其身，不贪不媚，不骄不躁。大姐跟着你，从来就不用担心会出什么事，心里安稳。作为一个女人来说，还有什么能比这样更好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