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经权倾朝野的张居正去世,从庙堂到陋巷,整个北京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全城人茶余饭后的谈资,全都是张居正。
中国人常说盖棺定论,但有许多时候,就算是盖棺也未必能定论,何况是张居正这种争议性极强的人。
出于对帝师的尊敬,万历罢朝三日,亲自上门吊唁,以示尊敬。
皇帝已经作出了表率,满朝文武,不管是盟友还是政敌,全都亲自登门吊唁。
闵悉和云霁自然不例外,与其他人相比,闵悉对张居正离世的哀恸之情是情真意切的。
一代名臣张居正,在他活着的时候,遭受了无尽的质疑、非议与诋毁,人人都说他专断独行,玩弄权术。却不知他在大明即将末路的时候,力挽大厦于将倾,在滚滚的历史河流中逆流而上,踽踽独行,为大明呕心沥血鞠躬尽瘁。
世人一叶障目不见泰山,闵悉是后来者,他看得更清晰。张居正纵使有缺点,人无完人,瑕不掩瑜,他的卓越功绩是不可磨灭的。
闵悉上张府吊唁的时候,被张家的仆从叫住了:“闵大人,我家夫人有请。”
闵悉忙起身:“那就有劳带路了。”他心里有些疑惑,高夫人找自己有什么事呢?
家中办丧事,高夫人作为遗孀,并未在后院,而是在前院的一间偏厅里,时常需要接受宾客们的慰问。
闵悉见到高夫人,恭敬行礼:“见过夫人!夫人请节哀!前几日我才见过张阁老,还同他说了那么多话,没想到竟这么快就走了,实在难以令人接受。”
高夫人形容憔悴,眼泡红肿,显然这两日哭得不少,听闵悉这么说,喉咙止不住又肿胀起来,她竭力憋住哭腔:“是啊,那日晚间他还同老身说,朝中出了闵大人这样的青年才俊,是咱们大明的幸事,谁知他竟这么快就走了。”说到这里,已经哽咽得不行了。
闵悉便只好坐在一旁陪着,想起张居正当时的音容笑貌,眼睛也有些涩:“夫人节哀!张阁老是我见过的最好的官,为朝廷和百姓谋福祉,他的功绩,世人会永远铭记在心的。”
高夫人哽咽了好一会儿,才控制好情绪:“老爷临去之前吩咐过,待他走后,想给闵大人留一两件他的东西做纪念,如若大人不嫌弃的话。”
闵悉忙起身:“这是下官的荣幸!”这种事他怎么可能会嫌弃呢。
高夫人用手绢将眼泪印去,说:“那就让张福领你去老爷的书房看看,有中意的,挑选一两件。”
“谢夫人!”闵悉走了几步,又停下来,“夫人,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高夫人用朦胧泪眼看着闵悉:“闵大人但说无妨。”
闵悉说:“阁老生前树敌太多。现在他去了,那些敌人怕是都按捺不住了。夫人还是命家人谨言慎行,节俭低调一些,尽量少被人抓住把柄,误了阁老的生前名。”
高夫人惊愕地看着闵悉,嘴唇有些抖动:“陛下应该会看在我家老爷的面上不会同意吧!”
闵悉压低了声音:“圣心难测。不过张阁老对朝廷的贡献有目共睹,大家应当不会坐视不理的。”
高夫人抽噎一下:“那就多谢闵大人为我们操心了!”
闵悉跟着仆从张福去了张居正的书房,满屋子都是书本、字画和文房四宝。闵悉翻看了一下书桌上的书本,有张居正自己写的手稿,有他平时闲暇看的书。
闵悉看到一方磨得快见底的砚台,能把砚台用得这么厉害,想必是用了许多年了:“这是阁老用过的砚台?”
“是,这是老爷在家用的最后一方砚台。足用了七八年之久。”张福介绍。
闵悉说:“我能要这方砚台吗?”
张福点头:“自然可以。夫人说了,您用得上的只管拿。”
闵悉也觉得这高夫人未免太大方了,要知道,这书房里可有不少前朝名人的字画,以及不少孤本。但他也并不贪心,要了一方张居正常用的砚台,又从桌上拿了一份张居正的手稿:“我仰慕张阁老已久,如今他已驾鹤仙去,想留一点他的东西做念想。烦请你跟高夫人说一声。”
张福点头:“小的会如实禀告夫人的。”
从书房出来,到了前厅,找到正在等待自己的云霁,两人与主家道别,又跟前来吊唁的同僚们打了一下招呼,这才转身离去。等出殡那日,他们再来送张居正最后一程。
上了马车,云霁才问:“同高夫人说了什么?”
“也没说什么,就是慰问一下她。她让我带了两件张阁老的东西做纪念。”闵悉把砚台和手稿拿给云霁看。
砚台是端砚,装饰花纹极为大气简朴,大约是出自名家之手。
手稿是张居正写的,关于大明周边各外族的政论,不是严谨的策论,有字有图,涂抹圈点皆不少,应该只是他的草稿,这样的手稿弥足珍贵。
云霁看完手稿,说:“张阁老真是临到生命最后一刻,都还在为社稷江山筹谋,真正是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闵悉颔首:“可不是吗。今天来吊唁的人那么多,张府那么热闹,我却看出了一丝衰败之感,我担心这是他们最后的热闹了。”
云霁抬眼看向闵悉:“你担心那些事还是会发生?”
“潘阁老迄今还未被正式任命为首辅。我觉得陛下还是在考量。明天就要上朝了,且看看朝堂上大家的态度。”张居正死后几天就被抄家,还差点被挫骨扬灰,所以闵悉绝对不会相信这事会平安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