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夷听了熟悉的名字,没有言语,只是默然了一会,方才询问道:“斗胆问一句将军,这么晚了来找师父是有何事?”
“哪里有什么大事,就是今晚不当差,来找老友喝上几杯罢了。”他端起茶盏喝了一口:“不过他不在,那就算了,我也不能跑去钦天监抓他。”
“原来将军与师父还是朋友?”
说到这,那中郎将轻笑一声:“何止是与他,当年我与雍……”说到这,他突然收声,闷闷的喝了一口茶。
雍……?
辛夷眉间一蹙:“您说的……可是当年的雍大将军?”
他的脸色瞬间不大好看了起来,见辛夷追问得紧了,也只是上下扫了她两眼,而后方才重重的呼了口气:“清辉那孩子……真是可惜了。”
“清辉?”
他盯着手中的茶盏,淡淡的说:“雍清辉,不过你们寻常都叫他……鸣雁。”
听到这个名字的时候,辛夷的脸色也不大自然了起来,将下唇微微一咬:“看来将军当年是与雍家十分交好的吧?”
“雍家的事情,我不想多提。”他没有看辛夷,只顾自语道:“否则真有一天惹祸上身,总没什么益处。”
听得出,这位中郎将仿佛也对当年的事情颇有微词,辛夷虽然也想就此压下话茬,但实在耐不住发问道:“将军,我只是好奇而已,绝没有旁的意思。当年雍将军好歹是骠骑大将军,怎么在一夜之间就……就……”
“定是有人借题发挥,借由大皇子的死,想要扳倒雍家……当然,若是皇上当时能够顾念旧情,也自然不是这样的结果。”他忽而淡笑一声,而后嗤声道:“狡兔死,走狗烹。大概说的便是他吧。”
大皇子?
哦……怪不得从一开始就没见过这大皇子,原来是当时就……“那大皇子怎么会就……”
“还不是当年大殿下年轻气盛,无知无畏,他多次劝谏,而大殿下理也不理,兵败身死……哼,说白了就是咎由自取。”从语气中,能听得出他的怨怼之意。
辛夷略略将头一点:“原来是这样的经过……不过将军如今对当下储位之争,有何高见?”
他抬起头,冷冷的睨了她一眼:“不说起来还险些忘了,你的丈夫……是易将军吧。”
“……正是。”
“怪不得一味的来套我的话。”他嗤笑一声:“我知道二殿下待清辉不薄,但是末了还是令雍家绝后,这让人看来着实是表里不一啊。”
“将军说这话就是误会了。”辛夷连忙起身一福:“妾身私心……于储位之见同于师父,而非夫君。”
中郎将将眉头攥成个疙瘩:“真没想到你会说这种话。”
“妾身十分感谢将军能告知了那么多事情,若是连这些态度都没有,岂不是太拿将军当成外人了么。”辛夷说到这,也将眸子中的神色一敛:“所以不知对此事,将军是何看法?”
他末了都没有回答,闷闷的坐在那儿半晌,方才站起身来便是要走了:“今晚我只来讨了口茶喝,我什么都没说,你也什么都没有听见。身为一介女流,不论你有多大的胆子,或是有多聪明的脑袋,这都不该是你能涉足的。我已经看够了那些阴谋暗算,储位这种事,我不想插手了。就此别过。”
说了这话,那中郎将转身便走了,连再让辛夷发问的机会都没有逮到。
她垂下眼来,反复咀嚼其中意味,末了重重的叹了口气。端起自己手边的茶盏,抿了一小口凉了的茶,方才撂下。“我不想涉足……只是……”
……有点不甘心。
其实储位之争已经十分明了,皇帝也能看得出两派的明争暗斗,现在沐方锦的事情一出,三殿下已经居于了下风,若是这个时候不能找到人帮忙的话,三殿下一旦失败……阿锦不是更没有活路了么。
想到这里,她方才发觉自己一直都将阿锦看得那般重,甚至每到这个时候自己都忘了,已经成了婚的事实。
是啊……还有易北辰。
但是若是二殿下败了的话,易北辰也不会如何吧,好歹他北辰将星名声在外,三殿下也不会拿他怎样……
但也保不齐,会变成又一个雍家。
辛夷缓缓地舒了一口气,忽而不敢再想下去了。一方是爱情,一方是伦理。当二者成为冲突时,方才是最难以抉择的时候。她自诩并不是冲动的人,至少还有那么一点点的理性来。
可看来,这是注定不能让她两全。
辛夷盯着一旁炼丹炉下方的火焰怔怔的发呆,很难说她从那跳跃的火舌中看清了什么,或许是初夏他转过头来匆匆的一瞥,或是欢脱的烤地瓜的时候被发现的尴尬,或是争吵,或是嬉闹。末了,那炭火竟好似易北辰末了回头看她的眼眸,如此令人心伤。
火焰噼啪的传来响声,这方才让她回过神来。
起身回屋去,留下火焰长明不灭。
翌日,辛夷起来出门的时候,却见师父重轩已经回来了。见了她,嘴角浮现出自然的笑容:“看你今日的气色是好多了,怎样,还是师父这儿养人吧。”他说到这,又是没个正经的笑了起来:“熏一熏这烟味,怎样,是不是有了家的感觉?”
“别的没有,就是这粉尘超标挺够呛。”辛夷说着,还装着咳嗽了几声。“师父这一大早就赶来了,怎么,晨练呐?没溜溜鸟?”
“拿你师父开涮。”重轩白了她一眼,摸摸下巴上没怎么打理的胡须:“你师父我有那么老吗!”
辛夷方才掩着唇笑笑:“师父不老,精神矍铄着呢。”
“这不还是一样吗。”
“不过师父还是将我们这些做徒弟的骗的真惨,师父怎么不早说是皇上先前的老师……敢情皇上也是我们的师兄吗!”辛夷故作大惊道。
“去,小丫头目无尊上的。”重轩说着,照着她的脑袋不客气的敲了一下。“我做太子少师的时候,我也不过像你们这般大小,反而皇上比我这个做老师的还年长的多了。”
辛夷点头称是:“怪不得师父不显老。”
“你师父我本来就不老!”重轩末了也是揽得再与她争辩。“罢了罢了,不与你这个熊孩子扯这些了,我去找方锦,你……”他垂头望着她眼中不自然的神色,接着道:“你有什么话要给他么?”
她启唇顿了顿,末了垂下眼去。“没有。”
重轩看了看她,在她肩上重重一拍,“能认清现状,也是好事。”说罢,转身便要走。
“师父……”在他将要离开视线的时候,辛夷突然大声的叫住了他。
“什么事。”
“……你会……帮他么。”
重轩回头,定定的立在院中。他已经快五十岁了,头发整片的花白,在阳光下格外刺眼。见她快步走到了跟前,这方才压低声音道:“辛夷,我与你说句实话。我对待他们二人,就像是对待自己的亲生儿子一样……尤其是鸣雁,那是我从小带大的,我知道二殿下与他有恩,但没有二殿下,他也不至于惨死。”
“失去了一个儿子……可您还有另一个……”
“对。”重轩答:“所以我会保护他,尽我所能。”
辛夷垂下眼来,点点头:“那……师兄他就拜托你了。”
他默默的‘嗯’了一声,转身而去。
自己留在这里,若是不得召见,根本半分力气也用不上,再者说……又能帮谁呢?这种选择的苦恼,还是让别人费心吧……
辛夷突然明白了昨夜那位顾中郎将所说的话,正是因为两方都占了理,两方都想帮,而两方……都不能帮。
她走了回去,蹲在炼丹炉前面,默默地朝炉底下的火堆中丢了几块干柴。
朝堂上风起云涌,唯有这个小院一片安静祥和,仿佛天下与这处所都毫无干系。师父有时会与她提起几句内容,不过大多都是她听不懂的。毕竟她在这朝廷上认识的当官的不过那么一二三四位,如今阿锦也因为要守丧而不能提及,李沉又使不上什么力。所以反而听他说起易家的兄弟更多一些。
易北辰自然不必说,而身为铁面侍郎的易大哥,反倒可能是因为二殿下的缘故,愈发在皇帝面前炙手可热起来。恰逢兵部侍郎也因为服丧而暂退,这几年连年用兵,皇帝也干脆听从了二殿下的请求,将易北游调到兵部,与二殿下的母舅华尚书一同掌握兵部大权。
只是因为易北游在朝中牵扯不多,虽然明眼人都能瞧出易家兄弟于二殿下的关系,但谁都没有太过深究。
一月后,边关动乱。朝堂之上引论纷纷,甚至认为这外患是常年在外征战的二殿下引来的外鬼。听师父说三殿下并没有如此争辩,而是主动请缨,尽管皇帝并未准许。
皇帝只是让三殿下来打点军需后勤,反而准了二殿下带着易北辰出征。
这样看来……就算想要再见到易北辰,也得等数月之后大军班师回朝之后了。
辛夷虽然有些庆幸易北辰能远离,容自己有个喘息的机会,但自己作为妻子,也有几分后悔,先前竟然没有回去看过他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