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那日之后,筠儿没再来找过苏昭节。
苏昭节每日都要忙着给小女娘们上课,也无暇顾及她,等她再想起筠儿此人时,还是楹儿告诉她听来的消息。
“奴婢听说,”楹儿就道,“筠儿回到侯府就被侯夫人下令禁足了,往后应该也不会来打扰王妃了。”
苏昭节点了点头,总归是她自己选的路,哪有那么多后悔药可吃?
只是眼下令她感到为难的是,课堂中的女娘渐多,因为她的授课颇有成效,孩子们回家去总能说上一两句诗文,如此一传十十传百,附近的穷苦人家听说是不要银子的,都愿意把孩子送来。
苏昭节自然乐意接收学生,只是她一个人讲课,面对学堂中坐着的四五十号学生,总有坐在后边的听不清楚。
而且人太多了,小孩爱玩是天性,聚在一起容易叽叽喳喳的,闹腾得很。
苏昭节正为此事为难,想着分班一事时,却见棠儿进了门来,趁着中午休息的间隙向她回禀。
“王妃,一位温娘子求见。”
姓温?苏昭节不知是谁,以为是送孩子的学生家长,点了点头道:“请她进来说话。”
很快,一位窈窕的身影款款入内,头上戴着幕帷。
苏昭节不由得一怔,看来不是已成亲的妇人,本朝习俗多半是未嫁女出门时才要遮掩容貌,免得引来注目。
女子进了门来,伸手取下幕帷,抬起那双莹润的眼眸朝她望过来,弯唇一笑,先做了自我介绍。
“祁王妃娘娘好,我是温阁老的嫡长女,温妙嘉。”
苏昭节这才回过神来,惊讶道:“原来是温家的那位学富五车的娘子,你可是久负盛名!”
温妙嘉名声在外,清贵书香门第,从小耳濡目染,五岁熟背唐诗三百首,七岁能作诗,十二岁时已经可以将一本古籍看过一遍后就完整抄录下来,是京城贵女中不折不扣的第一才女。
闻言,一袭浅粉色罗裙的温妙嘉只是抿唇笑了笑,朝她说明来意:“王妃娘娘抬举我了,我一点小才而已,哪里比得上王妃教养这么多女娘的善举来的大义。”
苏昭节眨了眨眼眸:“温娘子,你的意思是……”
“我愿意帮助王妃,”温嘉妙温声道,“给这些孩子上课教学,不知王妃能不能答应?”
她说着,神色间略显忐忑。
苏昭节回过神来,立刻握住了她的手,连忙激动道:“温娘子愿意伸出援手,我自然高兴得很。正巧我愁着这些孩子太多了,一个人教不过来呢,那咱们就分成两班?你教一班,我教一班?”
温妙嘉似乎不习惯跟人接触太近,往后稍避了避,把手收回宽大的袖口中。
她低声答应着:“好,就按王妃说的办吧。”
苏昭节也并未多想,以为她是性格内敛认生,转而跟她提起了报酬一事,温妙嘉摇了摇头:“这是善举,我不要银钱。”
苏昭节这才感慨万千:“想不到温娘子是如此大义之人。”
只是接下来的教学中,温妙嘉在讲台上拿着书讲课时,一转身不小心将一位学生桌上的笔筒拂落于地面,她并无什么架子,蹲下身替对方捡了起来。
这个动作间不免露出一截手臂,苏昭节听见声响,透过一扇屏风之隔,恰好瞥见了她纤细白皙的手上深深浅浅的痕迹。
那是……苏昭节不由得蹙起眉尖,但还没看清,很快就被温妙嘉转过身去挡住了。
像是烧伤,又像是烫伤……她一时奇怪,如温娘子这样的世家贵女,身上怎么会有这种伤痕?
但人家不说,她自然也不好过问。
多了一位教书女先生之后,学堂可容纳的学生更多,更是蒸蒸日上,门庭若市。
京城中许多贫苦人家都知道如今有一间“昭阳私塾”,是祁王妃娘娘创办的,专为穷人家的女娘教书习字,都纷纷称赞她的厚德善举。
宫中的皇后娘娘也派人来查看了一番,感叹苏昭节“有心了”。
“昭阳私塾”声势颇大,苏昭节这一日正上课时,就听见外边的声响。
很快,楹儿笑着进来道:“王妃快出去瞧瞧吧!有许多百姓拿了些果蔬来谢咱们呢。”
她闻言出了门槛,方才发觉门外地上小山似的累起一堆豆角、地瓜、玉米……各种各样的农作物,还有一些稍富裕的人家,拿来了些鸡鸭鱼肉,都围在门口,吸引了许多人围观。
“各位把东西都带回去吧!”苏昭节见了,虽然感动,但规矩不能废,“我们不收礼的,不必这样客气。”
闻言,一众学生家长纷纷道:“王妃真是大善人!这也不算什么,一点心意而已,您就收下吧!”
“这都是我们大家的心意,您不收我们都过意不去。”
“是啊,我们家的小娘子若能识文断字的,日后长大说亲也能说好一些的夫家,去给大户人家做丫鬟,也比旁人强一些!这都是托王妃的福啊!”
苏昭节听着众人七嘴八舌的赞叹,心中也是感慨不已。
她也是这样想的,虽说女子不能入仕科举,但只要不是两眼一抹黑的文盲,长大后日子总归比从前浑浑噩噩好过些。
可以帮着老人家写书信赚钱,算术好的还可以像王皎月一样,跟着家人经商。
总归是多条出路!
见大家坚持要给,她方才吩咐楹儿棠儿收下,并且承诺道:“这些食材我们都会用来给孩子们做午饭吃,各位放心!”
私塾门前气氛融洽,无人留意到,隔壁茶楼的厢房窗前,苏兰节透过人群的间隙,望见了被众人拥簇着,一脸温柔笑意的苏昭节,不由得冷笑一声。
“也是难为了她,大着肚子还要在此装什么善人,真不怕流产!哪日孩子没了,才知道厉害!”
虽然她忿忿不平地诅咒了苏昭节腹中的孩子两句,但仍觉得不解气,看着苏昭节收获了好名声,心中不悦。
“怎么她偏偏总能这么好运气?”苏兰节看了就烦,吩咐丫鬟将门窗紧闭,不想听外边的吵闹声。
芙枝上前关了窗户,见她阴沉着脸的模样,低声劝慰:“夫人为什么事事都要跟祁王妃较劲呢?如今小公子也回到了您身边,叶郎君的生意又好,您只要好生过日子就行了……”
一语未了,她就被苏兰节毫不留情地扇了一巴掌,瞪了她一眼:“给我提鞋的卑贱婢女,你也配教训上我了?你懂什么,她一日好过,我就一日不能安睡!”
芙枝害怕引得她起疑心,连忙低下头答应着:“是,奴婢说错话了。”
苏兰节沉思良久,眼中划过一抹怨毒的光芒,低声吩咐道:“去替我做一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