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句话,让在场三人都静默了。风声在三人之间穿行,让这夜色露出一丝诡异。
霁欢看着眼前少年,他说他是音楠……眉眼之间虽多了许多少年稚气,但这望着她的神韵不会错,同幻境之中的淳于慕一般,确实是音楠的神韵。看着他也一脸不解地看着自己,霁欢心中想着,不过半月,到底发生什么事情,才会让音楠变成这个模样?
难道今日凌师傅就是因着这个,要耿青穆来拦住她醒来后下山?可就算如此,为何要瞒着她呢?
耿青穆则是反复打量了少年半晌,在少年有些不耐的目光之中,耿青穆扶着他的肩膀,问:“你绝对是偷跑到沐明之中的小鬼头,说,哪家的?进去做什么?方才见你出来就不对劲,撒谎也不撒个能让人信服的,还敢冒充君上?知道冒充君上是什么罪名吗?”
少年抬眼,脸上从不解无奈变作些微气愤,用手中笛子将耿青穆的手撬开,道:“谁冒充君上了?冒充君上什么么罪名末址没有明文,但是君上是女我是男,君上住沐昭而我在沐明,说什么冒充,这冒充的也太拙劣了吧?懒得同你说,我还有正事要做,不同你争论。但是,我就是音楠,音巽和如柒的儿子,任你信不信,但若是待会儿有人问起你,你最好说你没见过我!”
一口气将话说完,不等耿青穆反应,少年拔腿就跑,霁欢转身追上他,拉住他的手臂,问道:“有什么正事?我同你一起。”
少年看了看霁欢,又望了望还在后方的耿青穆,笑了笑放下心来,道:“我当以为姐姐你同他是一伙的,也怀疑我说的话呢!这么说来,你是信我的?”
“嗯。我相信你。”霁欢说的由衷。
少年眼中涌出一簇微火,有些不好意思道:“谢谢你,姐姐你信任我,但我此时却暂时无法赤诚相待。我的正事干系重大,暂且不能告诉你,但我看姐姐拉我这个力道……感觉你比较厉害,姐姐若是同我一路,这事情胜算可能大一些。”
“霁欢姑娘,你别听他乱说,不是要去找君上吗,我们还是先去沐明之中要紧!”耿青穆追上来,仍带着防备看了一眼少年,劝阻霁欢道。
“他是音楠。”霁欢说的斩钉截铁。
耿青穆看着眼前少年正挑着眉毛看他,似乎在说:“你看吧,你还不信!”
这个样子,怎么都和君上一贯稳重的样子不太相符啊!霁欢是怎么确定的?
耿青穆心中五味杂陈,进退两难。虽说他不知霁欢为何这般确定,但……
但他们关系不一般嘛!霁欢比自己更了解君上是什么样子也很有可能……毕竟冥界之时,听到九凤族人说的话,其实说的不正是……想到此处,耿青穆脑中不免出现一些奇怪的画面,不由得脸上一阵发红,眼睛看向了别处。
少年音楠和霁欢,不知道耿青穆这突然的表情变化是什么意思,对视了一眼,少年看着这样一双眼睛,正有月光落入眼眸之中,忽然心中一紧,似有翻滚记忆蓬勃而出。心神动荡之间,一阵微风泛起了涟漪,涟漪下眼波流转,他其实知道自己现在记忆混乱,修为也被乱窜的灵气扰动得无法聚力,但是这个眼波,这段涟漪,他却竭力想要抓取,握在手心之中。
终于,此时的身躯还是承担不住这样的力量,只得暂时压制。
霁欢看他难受,便问道:“你怎么了?”
“我……忘了一些事情,父亲母亲都说我如今灵力在四体之间找不到位置,所以……但是,这位姐姐,我们是不是认识?你是谁……”少年难受地闭着双眼,拍打着自己的灵台,说道。明明是在问霁欢,但是却仿佛在质问自己一般。
霁欢将他手拿下来,安抚着他的情绪道:“我是霁欢,若是想不起,便不想了,不是还有正事?是偷偷跑出来的吧?好不容易跑出来,不先去办正事吗?”
少年眉目舒展,这番安抚让他混乱的思绪平静了下来,他亦反手拉住了霁欢的手,道:“是,方才父亲母亲去找师傅,我才得以悄悄离开,这个事情很是重要,若我不说是何事,姐姐能否帮帮我?”
即使不知何事,但看音楠如此焦急的模样,霁欢还是点了点头。音楠示意霁欢侧耳,他防备地看了一眼耿青穆,贴上霁欢的耳侧,悄悄说道:“姐姐,我要离开一趟末址。”
“去哪里?”
“无根山!”
霁欢听罢,睁圆了眼睛,看着音楠,不明白此时音楠是有何事要趁夜离开。但是,方才音楠近身说话时,霁欢能够感受到他此时元神之力较浅,气泽紊乱,修为更是捉摸不定,此时的音楠,势必记忆混沌或许根本不知今夕何夕,而他口中的正事,或许是当年这个年岁的音楠心中所困之事,又或者不是这个年岁的音楠所经历的事情,但却是过去几万年岁月他却一直无法释怀之事……
总之,这样一个可能之下,霁欢虽然也是方醒,不知这昏睡的时光之中到底发生了哪些事情,但既然记忆混沌的音楠要去做,她便陪着他去做!
翻过小次山,越过环月泽,便能离开末址,去往无根山,这段路并不算太长。
耿青穆虽然不理解,但是他本能地觉得,眼前两个人往末址之外而去他有责任跟上,毕竟一个方醒过来,一个若真是君上却变成了这样,就他一个算是个全乎的!但是为何半途遇到从小次山下来的豆子,也执意要同他们一路,耿青穆不太理解。
环月泽不知为何,今夜似风浪较平日里更大一些,而霁欢或许是面上答应却仍在测这少年的底细一般,并未带他腾云离开,而是从小次山阴脚下层层开放的重瓣白莲中,找到了一艘竹筏,衣袖挥动,竹筏两头支起两根木头,此刻两头挂着的一盏明珠,在夜色之中,随着风浪摇动,四人两两紧挨,对向而坐。
以力驱动,竹筏滑动的不算快却很稳。
豆子对于眼前之人是音楠并不奇怪,当初迟默与音楠吵架吵不赢的时候,回到末址便拉她们几个围坐在一处,幻化出音楠少时的模样,再假入幻象之中装作音师傅或者凌师傅的样子,训斥幻象里少时的音楠。这个事情本没有任何意义,但是那段日子里,迟默却很乐于此道,就算周围没有其他人看,迟默一个人也玩的不亦乐乎,对于他们为何吵架,而且迟默还能吵不过音楠,豆子虽觉得不可思议,但也不好多问什么。
有一次,迟默似乎终于疲于此事,一个人四仰八叉地躺在沐昭偌大的空地之上,用手挡着刺眼的阳光,沉重地感叹:“旧时光真好……”
故而,豆子认识少年时的音楠,但这个样子难免让豆子有些感怀,今夜已经没有了睡意,夜间多思,着实感怀之处太多,豆子便撑着头一直打量着坐在霁欢身边的音楠。
音楠被眼前这个看起来不甚聪明的姑娘看的心里发毛,先时还能正襟危坐不动如山,表现的如同大人模样,船至环月泽中央,雾色弥漫之时,音楠亦觉得此时内息更乱,被看的也更是发毛。
音楠求饶似地看了一眼身边的霁欢,然后说道:“好了,姐姐你让她别看我了可以吗?我告诉你们还不行吗?”
“什么”
“告诉你们我要去做的正事!”
环月泽没有任何其他人,少年音楠仍压低了声音,道:“今天醒来,父亲和母亲看我的眼色不太对劲,在我身上施法一阵,然后焦愁地去了师傅处,这就很明显了,末址有大事!你们知道什么吗?”
“不知……”霁欢被问的发懵,看了一眼同样很懵的耿青穆,答道,“难道你知道?”
音楠再打量了他们一眼,略带狐疑地问:“你们难道不是末址的人?不然怎么会不知道末址的大事?算了,都已经同你们一道出来,自然要相信你们!君上羽化之后,君上指定的接替末址君上之位的,那个被陌桑神君带到末址的那个凡人……也不算凡人,只是个凡人的魂魄,不是因其本无仙身,被君上投入了渊域之中养成仙胎和顺带净化魂魄吗?就这几日就要降生了!”
霁欢将这句话中的人物捋了一遍,问道:“你是说君上迟娑……羽化了?”
“有些不敬了!我说的不太对,自然是还没有羽化,但是接位之人一旦降生,君上便会羽化,这本就是末址之君的宿命。”
耿青穆知道这个末址的规律,但也不知道该如何接话,这个事情已经是几个万年之前的事情了,不过算一算,当初迟娑君上羽化的时候,音楠应当比这少年看起来还要更长一些……
“所以呢?新的君上降生,又如何?”霁欢自然知道这位新的君上便是她的姐姐迟默。
少年音楠坐直了身体,认真说道:“君上早先便已经告诉我,新君上因是凡人之魂入渊域,末址灵气怕她会受不住,加之她在无根山之时,魂魄被无根山的游丝所扰,有所缺损,虽有渊域炼化补足再以净化,但她还是很担心,特意安排我到无根山,采水天池中的莲花用于其降生之后将养魂魄。而后,年岁上我作为兄长,又是同门的师兄,在新君上长成之前,要时刻谨记她的灵体不如我,定要时刻保护。但是我总觉得这件事情不甚着急,但看父亲母亲作为君上三师之二,今晚匆匆离开的样子,我猜应当就是这几日了。所以……”
“所以你要去无根山采莲花?”耿青穆问道,他听这个事情,总觉得先君上说这一番话,可能不过是以一件小事让音楠学会承担起一桩责任,也给这位降生的君上找一个保护之人,但是新君上真的需要保护吗?难道害怕音楠篡位夺权,先给他上一个禁锢……不对,还是说不通……
“自然,父母不知道这件事情,走之前对我做的那一场,定然是给我下了禁制,免我乱跑冲撞降生的新君上……”
话方说出口,本还端坐认真非常的音楠突然蜷缩身体,双臂紧抱着自己,如置身于冰雪之中一般瑟瑟发抖,而那张青涩的少年脸庞之上蒙起一层清霜。他嘴唇青紫牙关紧闭,气泽开始外化而出,在朦胧的小舟之上,一层淡蓝色的光晕在他身体之上,周围的雾色晕染,而明珠之下的光辉在夜色之中变作一层幽密的蓝色,小舟之外的大泽之水,开始以此为中心向外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
耿青穆往外看去,环月泽之上的雾气变成了霜雪正慢慢落下,湖面冰封,小船已经寸步难行。
霁欢将音楠紧紧抱住,她将夜笙握住,竟然也能同音楠一样催动夜笙,此刻疗愈的曲调本应是舒缓悠扬的高山流水之音,但似是由于音楠的难受,曲调更加沉郁黯然,丝丝扣动心弦。但好在,疗愈之力仍在,音楠已经停止了发抖,紧抱着自己的手臂也放松下来,脸上的苦痛之色褪去,似进入了一个安宁的梦中。
“霁欢,我们还去吗?”耿青穆问道。
“我知道。如果不是突然如此,我会陪他去无根山,但是现在,只能回去。”
雪花反向入空,退出它不该涉足之地,重雾散开,在明珠摇曳之中,几人已经回到了小次山脚,此处的白莲似乎也被突然的一场冷气打伤,此刻再次回暖,白莲在夜中月色隐约的光芒之下,泛出润泽之色。
“我想起来了!”豆子突然说道。
“什么?”
“君上说的这件事情,我有印象!当初……”
“豆子先不说了,这件事情不打紧。”霁欢打断道,“眼下先送音楠回去,我要先弄清楚他为何变成这样?”说完,几人已经落在小次山的竹屋之内,霁欢将耿青穆二人留在外间,交代道:“不要有人打扰。”
耿青穆却忧心道:“可君上不在沐明,已经过去几个时辰,沐明之中必然已经察觉,若是音师傅他们来山上寻找呢?他们定然能够想到君上失踪,来此处的几率极大!”
“无需多少时辰,今日下午你在沐明之外看到的,或许便是两位师傅见音楠如此在为他疗伤,能想到的法子我也不比他们多,我不过是……要趁这个时间寻一个答案!”霁欢的言外之意耿青穆明白,这个答案或许是从几位师傅处无法寻找到的,更是凌师傅阻止霁欢的原因。
“好!”耿青穆答道。
屋外清幽,夜的后半程月色也已经离开,天外闲云流动无向。豆子今夜心情大起大落,此刻睡意深沉,但眼下似乎同霁欢醒来之前并没有好多少,坐在屋内打瞌睡也打的不安稳,耿青穆见她方闭上眼睛,头耷拉下来便一瞬惊醒,两次之后,豆子捏了自己一把,又给自己倒了一杯浓茶,问耿青穆道:“你要不要,看来今夜不能睡,这个东西能让我们清醒清醒。”
“我没有豆子你累。”耿青穆想到自己回赤敝族内,因暂无事可忙,同自己昔日友人畅谈风月几日,又蒙头睡了两日,心中不免有些不好意思,“你且睡一会儿,我守着就是了!”
“哎,睡不着,”豆子喝完茶道,“方才我说我记起了君上说的事情,姑娘暂时不得听,但是话都说出口了,不说我也有些不舒服,要不我同你讲讲?”
耿青穆看着一些门缝透出的一些交错光点,道:“讲讲,我也很是好奇,君上说的这个事情豆子你竟然知道!那个时候,你应当还没有出生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