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都发生的很快,连塔纳托斯都未曾料到。
黑色,黑色,还是黑色。
他仿佛坠入了一片黝黑的海域,一直往下沉落,完全碰不到尽头。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终于感觉自己触摸到了一点熟悉的空气,真实地坠落感忽然出现,他感觉到自己穿过了一层薄薄的膜,最后双脚落在了实木的地板上。
这里是……
看清楚的那一瞬间,塔纳托斯下意识往后退开了一步,做出了最好的防御姿势。
他面前的是一条略显破旧但整洁的楼道,头顶上十来年都未曾更换的灯泡时不时熄灭又亮起,老旧的木门还在吱呀吱呀地作响,站在玻璃窗户前向外看去还能看到周围高高的栏杆。
是伍氏孤儿院。
塔纳托斯捏紧手中的魔杖,轻声在心里叫着戈黎尼娅的名字。
——毫无回应,它好像沉睡了一样,塔纳托斯连它细微的呼吸都再感受不到。
周围毫无威胁的场景都仿佛在一刹之间开始变得不详。
伍氏孤儿院早在1991年他复活以前就已经被里德尔摧毁了,所以这绝对不是某种幻影移形;要说是某种幻觉,那也不可能让戈黎尼娅也被屏蔽在外。
那只剩下时间转换,但是真论起来转换的到底是时间还是他个人,无从得知。
总而言之,他应该是碰上一个大麻烦了。
情况不明,在没搞清楚状况之前塔纳托斯尝试着先给自己套上一个幻身咒,省的被麻瓜们看见。
然而咒语刚施展,塔纳托斯就察觉到一种难言的阻塞感扎根在各条魔力回路之中,能够顺利流通的魔力可怜到只剩下能用个小荧光闪烁的地步。
怎么可能——
塔纳托斯捏着魔杖的手攥紧又松开,比剥离出灵魂的那刻还要寒冷的风在他空虚的躯壳中肆无忌惮铺散开来,莫大的恐慌仅仅在几息之间就如海啸般在他的脑海中卷起风暴。
那些曾支撑着他无所畏惧地存活的资本消失了,毫无征兆地,他仿佛又回到了那个无能为力的夜晚。
他还能求来多少个奇迹——
他无意识紧握的手中被掐出一道又一道的血痕,他捂住自己微微抽搐的右手想要再次尝试着使出幻身咒。
但是他刚做出动作就听到前面的楼道尽头传来一阵凌乱的脚步声,塔纳托斯马上闪身躲到了旁边半开着门的杂物间里。
那些多而慌的脚步声听来不像是科尔夫人或者护工玛莎,应该是孤儿院里的那几个小孩。
“你就是没人要的怪胎!”那是一个男孩的声音,听起来尖得跟晚上被猫抓住的老鼠一样,“我都看到了,你竟然还跟蛇说话!”
跟蛇说话,他们后面的是哥哥?
塔纳托斯通过那道视野有限的门缝朝楼道处看去,一个穿着灰扑扑的统一服装的男孩站在和楼道衔接的楼梯上哇哇大叫。
塔纳托斯在自己都快要遗忘的记忆里绕了一圈,总算是把他跟丹尼斯·毕肖普这个名字的主人对上了——这个声音实在是有点让人难以忘记。
他还记得丹尼斯的身边常常会跟着一个叫艾米·本森的女孩,他们俩简直跟故事书里“狼狈为奸”的家伙一样难缠。
塔纳托斯不太清楚他们对里德尔做过什么,但是最后他俩被里德尔骗去窝着一堆蛇的洞穴里吓唬的事情他还是记得的,毕竟里德尔当天回来的很晚,第二天还被科尔夫人叫去谈话。
果不其然,第二个接话的就是一个女孩的声音,听起来充满稚气的声音里难掩恶意,“我们会去告诉科尔夫人,所有人都会知道你是一个怪胎——正常人才不会跟蛇说话——没人会收养你个怪物的!”
现阶段对于他们来说,最恶毒的诅咒估计就是没有人会领养,然后在这个阴沉压抑的孤儿院里一直待下去了吧。
只可惜这对谁都平等歧视的里德尔来说完全没有杀伤力。
他仅仅是向下走了几步,楼梯上的丹尼斯就下意识地往后倒退,结果没注意脚下,一脚踩空翻了下去。
艾米那跟猫被踩了尾巴似的尖叫声适时响起,塔纳托斯看着她的身影从门缝中一闪而过,边叫着丹尼斯的名字边冲着楼梯下面去了。
那里德尔呢?
塔纳托斯握着魔杖的手微微松懈,有几秒他甚至想要推开掩着的门去见他,但是下一秒他的混乱发热的思维就冷静了下来。
在搞清楚一切之前他谁都不能相见。
但或许是上天听到了他内心的渴望,站在楼梯顶上的始作俑者总算抬腿走下来了几步,正好走入了门缝后的视线范围之中。
那是,还未有进入霍格沃茨的哥哥——塔纳托斯近乎贪婪地将记忆中的一切堆垒在那道侧影之上,细细地用目光描摹着他的阴影。
黑玉般的短发乖顺服帖地呆在他的额角,比同龄人更加修长清瘦的身躯挺拔,仅仅是还未张开的侧颜也完全能跟这些孤儿院里的普通孩子划出明显分界来。
就好像是无意流落民间的贵族子嗣,就算是粗布也无法掩盖的生命之初的高贵傲慢。
一模一样,分毫不变……
男孩仿佛感知到这种沉甸甸的注视,他如夜间机敏非常的蛇一般唰地转头,瞬间锁定了塔纳托斯的方向。
但就是这一眼,塔纳托斯注视的目光刹那间停滞——
为什么是黑色的?一双黑色的眼睛……
塔纳托斯愣怔地又一次看向他的双眸——就是黑色的,纯粹的、凝滞如墨玉般的黑色。
荒谬的尾音在琴弦上震颤不绝,连血液都在此刻冷却冻结。
熟悉的,陌生的,一切如同颠倒错位的沙漏开始交换内芯的砂砾,连时间都仿佛从线性拉出了平面的距离。
他到底,在哪里……
没有哥哥——
他不是。
巨大的轰鸣声在他的耳畔响起,以至于他没能听到身后传来的高跟碰地的清脆声响。
科尔夫人提着一摞公文匆匆地从楼上赶下来,目标明确地冲向那个看上去事不关己似的罪魁祸首。
她穿过他,直接走向了里德尔。
等等——
她穿过了他……
塔纳托斯伸手,科尔夫人飘飞的衣角穿过他的手掌,毫无停滞地随着她远去。
他抬起头,门缝中的里德尔依然看着他的方向,又或者应该说是科尔夫人的方向。
下一秒,世界陷入了纯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