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草原之上,黑暗好似一张巨大的披风,笼在天地之间,将一切都覆盖其中。
许满仓带着五百亲卫在草原上驰骋,此时借着天空的月色,已能看到远处绵延的城墙了。
若继续前进,当晚他便能进入边城。
可许满仓并未这么做,而是下令停止前进,就地休整。
许满仓需要调整一下思绪。
他十分清楚此次直接进入边城的凶险,但兵行险招,一旦此事达成,对他和哈只儿部的帮助也是巨大的。
他只带五百人去边城,就在一定程度上说明了他的态度,首先对北狄王庭,他表明的就是并未反叛的态度。
这一定会影响拓跋凌的判断,会让对方认为他并不想和王庭撕破脸。
如果能在边城见到不花,把事情说清楚,有了不花帮忙,效果自然会更好。
许满仓这么做的目的有两个,其一是给部队获得补给,这是迫在眉睫的。
其二则是进一步拖延时间,让王庭弄不清他的态度,从而延缓王庭对他动手的时间。
事情已经到了这个地步了,自然是能拖多长时间就拖多长时间。
许满仓也不是没想过直接带队返回部族,虽说补给不足,可只是饿一两天肚子便能进入丛林,非战斗减员也不会太多。
但这么做却有两个弊端,任何一个都比饿死一些将士严重的多。
第一个便是喏奔的部队,许满仓的队伍如果返回部族,喏奔的人大概率会直接进攻哈只儿部,那就是不死不休的战斗了,会持续到一方完全失去作战能力为止,这不是许满仓想看到的。
其二便是王庭的态度。
如果许满仓不露面,让王庭和不花去猜,那哈只儿部会立刻被冠以叛徒的名号,届时王庭直接出兵剿灭部族都有可能。
许满仓有信心挡住喏奔的进攻,但却没信心挡住王庭的攻击,这毕竟似乎有本质区别的。
思前想后,此次进入边城争取时间已是他能想到的最简单有效且直接的办法了,此行虽凶险,却也不得不做。
在一处山坡上停下,许满仓翻身下马,看向远处绵延的城墙。
很快,他的目光便在一处旷野上停下,月光之下,远处的草场长的十分茂盛,郁郁葱葱的。
许满仓眯着双眼,很多记忆再次涌上心头。
如果没记错的话,远处那片旷野之下,埋葬着大量乾国士兵的尸首。
那还是乾国大将军陶陂和赫连部的丘古联合做的计,目的是坑杀吴玉峰的部队。
那件事仿佛也只发生在昨天,许满仓现在还能记起很多细节来。
思绪飘远,许满仓陷入沉思,达日阿赤此时从身后走来,站在了许满仓身后,也同时看向南方的城墙。
“殿下,这还是我第一次来边境。”
达日阿赤轻声道:“早就听闻乾国修建的城墙很是雄伟,现在看还真是。”
“不过我还是不明白,乾国人费这么大的力气修这道墙到底有什么用。”
“他们如果把修城墙的钱拿来练兵,还怕挡不住咱们去打秋风的儿郎吗?”
听到达日阿赤的话,许满仓轻轻笑了笑,道:“之前我也不懂,现在大概知道一些了。”
“这道墙不是挡我们用的,而是挡他们自己人用的。”
“啊?”
达日阿赤闻言一愣,问道:“殿下是什么意思?”
“他们……”
“用大量的钱财练兵,巩固边防,的确能挡住我们北狄的儿郎,可却挡不住他们乾国人心里的欲望。”
“手里的权利越大,野心也就越大。”
“若现在我们看到的不是这城墙,而是乾国百万雄兵,那现在的乾国可能就不是乾国了。”
达日阿赤还是没听懂,许满仓却笑着摇了摇头,并未继续解释。
这些道理也是他最近才悟出来的,之前他在乾国修建城墙时,也只能想到这是生计,给官家干活能换点口粮罢了。
而此时,他也算在北狄上位者的位置上坐了很久,大概明白了乾皇为什么会费这么大的劲儿修建城墙了。
传闻当初乾皇御驾亲征,直击北狄时,就曾出现过皇帅意见不合,军中险些哗变的事来。
也是因为乾皇一意孤行,不听随军大将范将军的话,率军深入草原,最终大败溃输。
从战败的那一天开始,相关的传闻就流传出来了,例如皇帝不懂兵,例如皇帝穷兵黩武之类的话。
站在乾皇的角度,乾国天下的所有兵马和子民都是他的,他自可以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可事实却并非如此,驾驭子民统领部队,都需要具体到人,所有中层底层的官员、将领也都是有自己的圈子的。
若边军一直壮大,人数越来越多,战力越来越强,的确可以威胁外敌,但同样也会威胁中枢。
那时乾皇下令修建城墙,就是为了消磨边军的力量,同时巩固他的统治。
这或许是无奈之举,但把思绪调回当初乾国战败的时候,乾皇的这个手段也算是高明的了。
他铸这道墙,目的是挡住乾国境内百姓和兵丁的双眼,让他们不能胡思乱想,也不敢胡思乱想。
这些道理,如果不是成为真正的上位者,一句话一件事能左右很多人生死,是绝对不会明白的。
许满仓明白的也不算早了,只是这一次再看到乾国的城墙,很多事情都捋顺了。
无论是上位者也好,底层的百姓也罢,他们做的任何事都是为了利益,都是利己的。
底层百姓搜肠刮肚,想尽办法,目的无非是填饱肚子继续活下去。
这道理放在上位者身上也是一样的,他们费尽心思手段用尽,为的也不过是护住自己这一亩三分地,想办法活下去罢了。
“去休息吧,明日天明,随我去边城。”
许满仓看了达日阿赤一眼,轻声笑道:“是非成败,就看明天了。”
“是。”
达日阿赤闻言点头,可见许满仓面色有些不好,又问道:“殿下,您没事吧?”
“没事。”许满仓摇头:“触景生情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