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元清的话音并不高,但却给人一种震耳欲聋的感觉。
慕容世嬿不禁目光讶异的打量着自己这个儿子,就连路苍澜脸上都涌现出一抹罕见的兴趣。
要知道,当权者最重要的是什么?
不是武力。
不是谋算。
而是政治思维!
因为朝堂不似战场,打打杀杀。
这地方讲究的是勾心斗角,利益交换。
皇帝作为局外人,最主要扮演的角色就是幕后推手,以此平衡臣子间的势力。
而路元清仅仅这么小的年纪就能有如此政治眼光。
将来的大岐若是交到他的手上,想必也不会受到臣子的威胁,能更全心全意的为万世开太平吧?
路苍澜眼中闪过一抹欣慰,正欲开口。
却听路元清的声音再度响起:
“而且,如果迁都所带来的影响,仅仅只是削弱了燕水党,那这还不是最可怕的。
“最可怕的是什么?
“最可怕的是这样。”
路元清望着眼前两碗酸梅汤,只见他将手中冰块赫然加入到了份量多的那碗。
这一下,本就几乎满碗的酸梅汤随着冰块的加入,几乎瞬间就溢了出来!
再看看少的可怜的那碗。
这么一对比,简直不要太鲜明。
“爹若执意迁都关中,那伴随着燕水的话语权被削弱,岐山党的声音无疑会再度暴涨。”
路元清闭着眼睛,声音很轻的说道:
“到那时,此消彼长之下,只怕用不了多久,燕水的声音便会被彻底消灭,让岐山一家独大。
“虽说爹能压得住底下这帮骄兵悍将,儿子也有信心跟这些叔伯辈掰掰腕子,但......
“以后呢?
“以后该怎么办?
“我大岐总不能只传二世就亡吧?
“当后世之君面对这铁桶一块的岐山党时,又该怎么办?”
路元清的目光看的很远。
他不光看的是眼下的局促,更看的是遥远的未来,看的是路家后世的子子孙孙!
虽说每个王朝最终都避免不了面改朝换代的风险。
但至少,在他所能视见的范围之内,不会为他的后人,为路氏的子孙,埋下任何隐患!
迁都,可以。
但那毕竟是国本,不是路边的韭菜,岂能频繁调动?
营造皇室宫殿,更置官员府邸,集结大量民力......
哪一项,不是对国库的巨大消耗?
真以为今儿决定拍板子迁了,明儿就能直接搬过去住了是吧?
那都是需要耗费几年时光,挥霍大量物力财力做铺垫的啊!
更况,退一万步来讲。
就算你现在因为是战时,需要临机决断的原因,迁去关中,很容易。
那等将来,太平盛世了,你再面对铁桶一块的岐山党时,再想迁往他处,还能做得到吗?
底下这帮大臣会如愿让你割舍掉他们经营多年的势力吗?
请神容易送神难啊!
路苍目光中流露出一抹若有所思。
事实上,这也一直是他的顾虑。
否则也不会犹豫这么长时间,还不曾召开朝会进行公开讨论了。
一旦真将此事提到明面上,那可真就是退无可退了......
“那依你之见,眼下困局应该何解?”
路苍澜并不介意时刻考考这个小崽子,微笑着说道:
“若不迁都,未来战事难免作壁上观,有失声望。
“若迁都,同样会为后世埋下不小的隐患。
“孰重孰轻?”
“......”
路元清看了一眼自己的父亲,又低头用勺子舀起,抿了一口酸梅汤。
良久,方才一叹道:
“儿不明白,爹既知两者皆有害,为何还非要执着从中选其一呢?”
路苍澜愣了一下,瞬间就反应过来这小子是在内涵自己,当即瞪眼,抬腿踹去:
“嘿,你个小兔崽子!”
路元清似乎早有预料,一个起身就躲开了,跑到廊柱后面,一脸委屈的看向那同样坐在石桌前的雪发美妇:
“娘,你看爹他又欺负我!”
慕容世嬿眨了眨眼,玉手托香腮,笑吟吟的说道:
“不管,谁让你老气你爹来着?”
“我......”
路元清一阵无奈。
就知道娘跟爹是穿一条裤子的!
拍了拍屁股,路元清索性直言道:
“依儿子之见,燕水党的势力可以进行适当削减,但不是为了平衡岐山党,而是为了以后可以预见的天下太平。
“毕竟,太平盛世,武将没了最基础的话语权,自然招架不住文臣的频频出招。
“到那时,岐山党亦有被直接打垮的风险。
“所以,迁都可以,爹完全可以趁着现在战事原因,在朝堂上公开提议此事。
“只是,最终的都城却并不能直接落在关中,落在岐山,而需要另择他处。
“至于眼下战局重心在西边嘛......
“爹如果想,完全可以以『行宫』的名义,前去督战啊。”
所谓行宫,就是指除都城以外,供帝王出行时居住的宫室,也指帝王出京后临时寓居的官署或住宅。
路元清的意思很明了。
既然未来战事重心发生在西边,那完全可以就借由行宫的名头,暂时举家搬迁,住在西边以为督战啊。
燕水这边还是名义上的都城,只是以朝廷为首的核心架构进行偏移。
至于将来具体迁到哪儿,到时再论呗!
这样一来,既解决了眼下难题,又避免了未来两方势力间出现失衡,一家独大的情况。
不得不说,这就是所谓的『人小鬼大』吧。
路苍澜的目光不免有些欣慰。
看来他这个继承人是真没选错啊,年纪轻轻就有如此眼界格局,将来大岐何愁不兴?
而就在这一家三口其乐融融之际。
却见一道婀娜的身影从远处走来,伴随着温柔的女声兀然响起:
“妾身相隔许久便听到这里有动静传来,本以为是哪个姐妹在此聊天,没想到是陛下和皇后娘娘。
“妾身参见陛下,陛下万寿无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