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的风云变化,没有影响到云县。
黄将军离开皇宫后,就快马加鞭,赶往云县。
这次他只带了四个心腹下属,一同前往。
他们到云县的时候,天已经大亮,即将到应卯的时辰,他们干脆直接去县衙找人。
却得知十三郎昨夜回来审讯完嫌犯后,就去林洞村了。
然后,彻夜未归。
黄将军见县衙的衙役都在搬运东西,各个都忙到连停歇的时间都没有,再看从走廊到室内,已经被木箱占满了,几乎没有下脚的位置了。
他当机立断,带着下属,前往林洞村找人。
然后,就在进入林洞村的岔口上,双方遇上了。
两人四目相对,黄将军率先开口,“十三郎,借一步说话。”
黄定洲点了点头,他看了一眼旁边的义庄,这几天,县衙来清理过,义庄的守尸人,都被放假了。
“父亲,不如还是去义庄吧,那里清净一些。”
黄将军当即颔首同意了。
黄定洲示意崔录事带人先回县衙,他随后就到,然后他就带着黑麦,跟在黄将军的快马后面,前往义庄了。
黄将军的四个下属和黑麦,都守在门外,室内只有黄将军和黄定洲。
黄将军反复斟酌后,道,“十三郎,据可靠消息,反贼起兵之前,命其心腹押送了一批粮草和兵器,前往商州,但是,押送的车队进了凤翔府就消失了,为父到车队不见的地方探查,却得知,那押运队伍根本没有进凤翔府境内,为父怀疑对方从山道离开,隐匿在荒山之中,只是搜山后,并没有找到。你这边可否能找人帮忙探查一番?”
黄定洲闻言,微微一笑,“原来如此,恰好县衙来了一位侠士,他自称跟着押送的车队,从凤翔府的山道而入,往云县而来,最后弃车在云县围猎场的山林之中,领头人到了云县,就犹如水滴入海流,不见了踪影。”
事实上,他昨夜去监狱审讯了《专业诈伪文契案》的嫌犯之后,又去审讯室,审问了自称前来报讯的莫问,对方说着奇怪的暗号,不过,从对方的言行上来看,对方并没有说谎。
只是不知道冯柯星,在哪里找到这个人,令其过来传话的。
当他得知这个消息之后,倒是亲自前往探查,只是林洞村这里离不开人,他无暇顾及此事。
于是,他就安排谢主簿带人前往围猎场一探究竟了。
而围猎场的情况,县衙的官员,大部分都知道,他们不想半夜前往探查。
所以,他只能同意谢主簿,让他们应卯的时辰,再去一探究竟。
黄定洲看了一下时辰,这个时辰,以谢主簿的勤勉程度,应该带人前往围猎场了。
于是,他继续补充道,“父亲若是着急的话,现在前往围猎场,应该可以和谢主簿他们碰上面。”
黄将军闻言颔首,他得到了消息,就不再耽误,火急火燎地带着下属,快马前往围猎场的方向。
黄定洲目送对方离开,看着马尘滚滚,他陷入了沉思。
以黄将军对正事的在意程度,如果对方想要找他帮忙,应该昨夜就会提出了,而不是现在。
但是,黄将军却是押着黄金回了京城以后,去而复返,又来找他,说是帮忙,但是黄将军却很笃定,他会知道这件事情。
黄定洲思索着,必定是有人提点了黄将军,而这个人,很有可能就是皇帝。
因为,柳竹华潜伏在反贼的走私团伙中的事情,除了阴差阳错得知的冯柯星等人之外,就只有皇帝和他得知此事了。
他当时已经宣判将柳县丞处斩,而京城府尹也通过了宣判文书。
但是,行刑前夜,他收到了皇帝的密旨,让他瞒天过海,保住柳县丞的性命,送密旨过来的人,是黄定洲眼熟的御前内监之一,是个高手,对方直言,会等观刑后再离开。
黄定洲未免露出破绽,就想了个办法,用陶泥捏了一个人头,头发用的是柳县丞的真头发,内部塞着猪肉,假脖子是用猪皮缝制而成,里面也塞满了猪肉和猪血。
行刑时,借着刑具的遮挡,让假人头与假脖子相连,贴在柳县丞光溜溜从头皮上。
行刑的人,由这个御前内监上场。
这一场砍头处决,结束得很迅速,尸体也由对方收殓,没有让任何其他人经手。
刑场货真价实的血迹,倒是无人对此生疑。
这件事,整个云县县衙,只有他知晓。
只是,是什么原因,让冯柯星另外找人来报信,而柳竹华却进了云县之后,了无音讯?
而皇帝却比他更早知道这件事呢?
黄定洲思及此,顿时坐不住了,他决定亲自前往围猎场山林,寻找线索。
不过,在去围猎场之前,他得先回县衙,将今日的计划安排,交代下去。
《专业诈伪文契案》的案情已经明朗,只是涉及前人先辈的那些秘事,不能泄露出去,所以只追究当前这个团伙存活的这几人的罪行。
其他的相关证据和文书,经过整理之后,会存档,送往京城,由大理寺接手。
不过,他对于‘大理寺接手’这个流程存疑,他更倾向于认为,皇帝会亲自出手。
光是几个密室的金银珠宝库存来看,这件事,令皇帝恼火的程度,可想而知。
历朝历代,没有一个皇帝,会愿意捏着鼻子,放纵朝臣在其眼皮底下,偷税金反哺反贼的,更何况这个反贼是皇室出身,被先帝宠爱的皇子。
即使,这个偷税金的指令,很有可能出自先帝。
先帝晚年时期的糊涂账,暂且不提。
此案,拉锯战如此之久,总算看见了曙光。
接下来,除了处理这个案件,就是整理整个石室密室内的文书卷宗,核算出具体的金额数量,与送往京城的那些金银珠宝,做对比,确定库存金与账面金额的相符性,若有差池,还需继续彻查,差异所在,以及款项的流向。
这并非易事。
不必深思,都知道,工作量巨大。
所以,黄定洲需要先做好安排,在确保不影响处理云县日常政务之下,将这案件,顺利地完结。
他不欲让苟课税深入了解太多机密,所以,他会让苟课税负责课税大使的日常工作和林洞村的拆除监察。
其他核心事务,他会安排其他人处理。
对于苟课税,他信不过。
被策反的卧底或者线人,因为利益而再次反被策反的事情,十分常见。
更何况,苟课税并非被策反了,此人从始至终都坚持只做于他自身有益之事,对于家国王法的了然于心,却抛诸脑后。
在黄县令看来,苟课税此人,是一个典型的反社会利己主义人格。
或者说,苟家父子都是。
能被黄县令认可的人,就算没有明显的正义之心,但至少要遵纪守法。
他自认为,这个底线已经很低了。
但是,能真正完全做到遵纪守法的人,却很少。
黄县令加快速度前往县衙,找到乔县丞,将近几日的县衙公务安排,罗列清楚,交代给他。
然后便匆匆离开县衙,前往围猎场。
他只希望,还来得及,线索不要被破坏得太干净。
他远远看到围猎场的情况,谢主簿已经带人拉着押运的货车,往猎场空地走,而黄将军与他的心腹,也在猎场空地上,等着。
谢主簿眼尖地看到,快马飞驰而来的黄县令,下意识露出一个笑容,让身后的衙役将货车拉给黄将军,他自己朝出口的方向走去。
等他走到出口,黄县令正好也到了出口的位置。
黄县令及时勒马停下,“谢主簿。”
黄将军看了眼突然变了笑容的谢主簿,再望向马蹄声来的方向,看到了十三郎。
他挥手让自己的下属前往交接货物,而他快步上前,往出口位置而去,在十三郎刚开口和谢主簿打招呼的时候,将谢主簿扯到一旁,自己站到主位,还不忘恶狠狠地瞪了谢主簿一眼,露出了不赞同的目光。
他的脸色很难看,就像是老父亲看到自家崽和街溜子玩到一块时的表情。
黄定洲翻身下马,牵着马的缰绳,上前,温声笑道,“父亲,你可找到货物了?”
黄将军听到他的声音,这才缓和了脸色,拍了拍他的肩膀,“十三郎,你又何必急匆匆过来,这里有为父在,为父会处理妥当。”
黄定洲颔首,“父亲说得对。”
他与对方寒暄了两句,一起上前检查货物。
他将注意力放在外箱和内箱的侧面等,所有能藏东西或者刻字的位置,当前这几车,都没有异常。
他决定和谢主簿一起进入山林内,探查其他线索。
黄将军目送着,十三郎和谢主簿一同前往山林的背影,眼底掠过一抹深思,不能继续让谢玉砚呆在云县了,谢玉砚在熟悉的人面前,根本藏不住秘密。
也不知道,对方年轻时的冲动鲁莽,有没有缓和些了,若是没有,那就更糟糕了。
谢主簿与黄县令进了山林,他就发现,黄县令有意识地在搜索这山林内的树木,他下意识放慢马速,与对方并骑而行。
“黄县令,可有什么不妥之处?”
黄定洲微笑,“本官只是有些猜测,你带人先行一步,本官马上就跟上来。”
谢主簿对这山林的感觉,十分不好,只觉得浑身发毛,他听黄县令这样说,便同意了,他只想快点将这些货押运出去,快点离开这破地方。
黄县令见谢主簿快马离开了,他干脆直接勒马下鞍,仔细观察附近的树木和地面的痕迹。
按照莫问的口供,柳竹华是步行出的山林,那么,以柳竹华的才智,如果柳竹华没有叛变,而是被胁迫,那他一定会留下线索给他。
如果他是柳竹华,在夜色中,在这片山林里,要如何不着痕迹地留下线索呢?
他将自己代入那个情景中,这里的树木太多,紧急之下,在堆放货物或者离开的附近,留下线索,才是最方便行事的。
但是,这样一来,也有可能被其他人发现线索,反而泄露了他的秘密。
所以,他不会这么做。
那他会如何做?
找到此处,最具有标志性的位置,在不显眼的地方,藏下线索!
思及此,黄县令立刻就想到了此地隐藏的武器库,和锻造武器的地下熔炉。
但是,就算柳竹华知道这两个地点,但是,在柳竹华离开云县之前,这两个位置都不为人所知,即使他从反贼内部得到具体地址情报,要在夜晚找到位置也很难。
更何况,柳竹华只比莫问慢了一步,离开山林。
所以,也不可能是这两个位置。
那会是哪里呢?
他还没有想出个所以然来,天色就暗下来了,虽然晨起时就有乌云,但,没想到,还没过午后,就开始降雨了。
当豆大了雨水落在树叶上,发出清脆的碰撞声。
黑麦抓着马缰绳的手,抖了一下,他今天没想到会来这里,没有准备镇魂汤或者药丸。
黑麦,“郎君,不如先回去,雨停后再来探查。”
黄县令缓缓地摇头,“不可,事关重大,不可拖延。”
他继续前进,往粮草和武器停放的位置而去。
既然想不出来,就将路线走一遍,也许会有新的发现。
黑云压林,林间光线几近暮色。
一些白日看不到的绿色光点,隐匿在林叶之间,若隐若现。
谢主簿和衙役们,拉着最后一车粮草,飞快地往回赶。
黄县令看到他们快速过来,便牵着马,退到一旁,让他们先过。
谢主簿路过黄县令时,下意识看了对方一眼,想要喊他出去,却在看到枝叶间的白绿色火光时,吓得忘了说话,心跳都乱了节拍。
黄县令自然注意到了他们的异常状态,他想起了黑麦也怕鬼火,便侧首看向黑麦。
他劝慰道,“不必担心,等雨势大起来,温度降下去,达不到燃点,那些磷火就会消失。不必害怕。”
黑麦闻言,点了点头,他尽量将目光停留在黄县令的后脑勺,不敢乱看。
他们继续往前,直到了原本停放粮草和兵器的车马位置。
粮草和兵器已经被运走了,只留下了满地的车辙痕迹,和一些凌乱的脚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