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很多年以后的事了。
距离黑帝统一大荒大约有两三百年了,世间或多或少都在变化。
大荒有一处山川连绵起伏,山脚下有一个小镇。
“清水”之名,叫了很多很多年。听镇上的居民说,早在他爷爷的爷爷的爷爷的爷爷那时候,就叫这名字了。
“那你爷爷的爷爷的爷爷的爷爷,有没有说清水镇这么多年为什么只是个镇吗?”
清水镇的街道上,一个身穿粉色小裙子的漂亮小姑娘正仰头问卖糕饼的大叔问题。她六七岁的模样,生得容貌精致可爱,头发乌溜溜,眼睛也是圆溜溜的极明亮。
卖糕饼的老于头很喜欢这漂亮的小姑娘,笑着包好了她爱吃的点心递过去,连脸上的褶子都很柔软:“我祖上说啊,这清水镇已经无人管理。现在有人管理了,陛下说还不如没人管着。所以咱们清水镇还是那么自在。”
小姑娘眨眨眼睛:“真的是陛下说的吗?”
“那谁知道呢!欸欸,一一丫头啊,拿好别洒了——你哥哥姐姐没有来吗?”
原来小姑娘叫做一一,有点过于简单了。这父母也真是会偷懒,居然拿“一二三四”给女儿起名字。一一抱着糕点包,摇摇头:“哥哥姐姐要修炼的。我可以自己来。”
“那你爹娘呢?”
“爹说这是我自己想吃的东西,我要自己来买。娘也很忙的,她在做‘饭’给我们吃。”
老于头感慨不已。这小姑娘搬来没两年,又乖巧又可爱,大家都特别喜欢她。只是她父母多少有些靠不住,总让小女孩一个人出门。
当然,老于头是个平凡的人族,他不可能知道他怜爱的小丫头转了身就变了脸,眸子灵动,嘴角上挑,甜滋滋的小桃子瞬间成了个小魔女。
蹦蹦跳跳回了自己家的小屋,一一拎着糕点,一脚把门踹飞:“我回来了!!快来迎接我呀!!”
屋里出来个冷着脸的男人,白衣墨发,束着一条抹额。他手掌上有白光溢出,正控制着被小丫头踹飞的门板,没让它摔到墙上去。
他说话时也是冷冷的:“是你自己过来认错,还是要我过去用门板压你两天两夜?”
一一昂首挺胸:“你来打我呀!”
男子道:“你选择了第二条路。”
一一梗着脖子道:“我哪个也不选!我只是在单纯地挑衅你!”
“呵,你才多大点儿,挑衅我?你是在找揍!”
“没错!挑衅你!一山不容二虎,一屋不能二主,一个大荒只能有一个九头妖王!”
“怎么了怎么了,又要打架?”屋里又冲出来一个女子,衣服皱巴着,发丝也不大顺。
“你不是在小睡吗?”
“嗐,死丫头嚎成这样,鬼都能给她吵醒——她又欠收拾了?”
没错,此间几人,正是相柳小夭和他们非常非常爱惹事、不怕死、极其欠揍的闺女。
赤水之北的婚仪之后,百年里他们都是两个人和两只兽游历大荒,过得逍遥自在,倒也没有强求子嗣。直到有一日在海底听鲛人唱歌,小夭看到一尾小鲛人从贝壳里游出来!
哎呀呀!!!那个可爱!那个美丽!那个娇嫩!那个好玩啊!
小夭就想起来多年前那个梦。贝壳里孕育出的粉色小九头蛇,缠在她的手臂上,小脑袋一个挨着一个地亲吻她。
她的心柔软得一塌糊涂,立刻像相柳表示:他们得有个小崽子!
这个……
过程相柳很愿意配合并掌控,但是结果不是他能控制的。
神族孕育子嗣本就艰难,何况神族加上妖族这样的结合。
但是小夭不服气啊,相柳只能……过程快乐着、结果忧愁着这样努力了。努力到什么程度呢?一年四时只剩下个春天了。“起承转合”得太频繁,桃花常常累得耷拉着她的花瓣,蛇的腰也差点就不是腰了。
这回算是合了小夭的意——她搂搂抱抱的腰终于是柔软的了。
两人意识到:爱好可不能成为工作。
相柳叹道:“玟小六,你初见我时,说过什么话?”
小夭最喜欢触碰他的腰,这样赤裸着触碰会让她不自觉地依偎近一点,再近一点——差点给相柳怼床下去。
“你要给我挤掉了。”
小夭笑嘻嘻地往后挪一挪。
相柳把背上她的爪子薅到前面:“想事情了你。明明受不住,还总要撩拨人。”
“我就喜欢!——嗯……我说的太多了。是求饶?还是扔毒药?”
相柳无语片刻,道:“玟小六是干什么的?”
“医师啊?——啊!!”
小夭想起来了!
——敢问大人,家中可有妻妾不孕不育?
她哭笑不得:“当初说的一句话,谁知道如今还会用在自己身上呢?”
相柳道:“既然原始的行为不行,那你我就配合医术。”
那就实践和医药相结合。反正经过两人不懈的努力,小夭有了身孕,三年后生下女儿。
说起生产这事,也是非常心累。
神族怀有子嗣极其损耗灵力,小夭本就灵力不高,这就更影响身体了。相柳把自己的灵力分出一半,化作冰晶雪花让她日夜带着,自己还要每日里用灵力在她经脉里走一遭,夜里两人再……修炼出一点,就这样安安稳稳地度过了三年有余,小夭察觉自己快要生产,相柳便立即带她回大海,将她安置在贝壳房子里。
大海是最安全的地方,贝壳上也有他布下的生命阵法,里头满墙的小贝灯全是精纯的灵力。小夭躺在宽大的玳瑁榻上,相柳握着她的手,用灵力缓解她的痛,又通过情蛊替她分担痛苦。饶是如此,小夭还是折腾了九天才生下了一个……哦,不,是一枚。
一枚蛋。
精疲力尽的夫妻俩看着那蛋,面面相觑。
俩人都说不出话来,只能以心声交流。
〖这怎么办,这是咱们的孩子吗?!〗
【是……吧?】
〖怎么就是个蛋了!难不成这我还得孵吗?????〗
【我……我也不知。我好像是……自己破的壳吧……】
〖那……让它自生自灭?〗
【是不是有点不负责任?】
新出世的父母被他们蛋生的娃给愁坏了。
最后这件事能解决,还是多亏了毛球。
小夭在海底生产时,毛球带着毛团就在海面上低空盘旋,焦躁得不得了。好不容易等贝壳浮上水面,看到了……蛋,这下两个人加两个兽都傻着眼。
毛团意意思思地想去抱。
毛球尖啸一声,拦住了毛团,又扑棱着翅膀到相柳身边,叽叽喳喳一顿叫。
相柳告诉小夭,毛球在质问他怎么不把崽儿从蛋里孵化出来。
小夭又好笑又无奈:“那你也不会啊!”
“嘎——”
“哇——”
毛球急得叽哩哇啦各种乱叫。相柳从它杂乱的语言里听出重要信息——当初捡到毛球的蛋时,他是用精血让它破壳、成长的。
是该这样做!
相柳果断地破开指尖,将精血滴在蛋上一滴。
红光一闪,血滴没入。蛋壳上浮现丝丝缕缕的纹路,如同人的脉络。
是了!!
相柳一喜,将三滴精血尽数滴入,又将一颗“珍珠”融入。这一喂养,就是一个月。蛋壳上的脉络越来越多,透过光线看去,还能看到里头有一团模糊的影子。再有一个月,小夭身体恢复好了每日里也会送一滴精血在蛋壳上。
如此又是九个月过去,贝壳房子里的珍珠已经被蛋吃尽,蛋壳上出现了裂纹。
毛球立在贝壳上,毛团趴在脚踏上,小夭和相柳一左一右,都盯着这蛋目不转睛。
一道、两道、三道……裂纹开始碎裂,一个小脑袋趁机钻了出来,然后第二个挤着第一个的脖子得见天日,第三个、第四个……九个脑袋都挤成了一团,终于头重脚轻把蛋从榻上滚落,啪一声摔了个稀碎。黏糊糊的一团蛇躺在碎蛋壳里七扭八歪。
小夭都不愿意相信这是她的娃。
说好的小粉蛇呢??可爱软糯的小蛇去哪里了??
哦,“软”还是沾边的,跟摊烂泥似的。
这跟想象中的相差也太大了啊!!!
这时候,相柳就向小夭证明了什么叫到底物种不一样了。
他动作极轻柔地捡起小蛇,清理干净它身上的污浊,小心翼翼地让小夭看:“我们的女儿。”
小夭将小蛇团子接了过去,只一瞬间,她就觉得!
这是她的娃啊!多可爱多软和!!!
相柳很爱这个女儿,大名和小名都是他取的。
只是,大名有多让小夭觉得惊艳,小名就有多让她觉得敷衍。
一一啊。她姑娘小名叫一一,一二三四的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