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中影此言,实是自己所编,杨干贞等人既然已经怀疑段思平有不臣之心,而且暗中派人追杀段思平,就不必再为段思平所掩饰,倒可正借此机会,极力表明董伽罗的忠心,使玉龙公主等信任董伽罗,更便宜其行事。
果然玉龙公主听了岳中影所言,不自觉的点了点头,道:“董大人忠心为国,见识过人,实是不可多得的忠良。唉,父皇为安抚段思平,不得已只好赐其高官厚禄,以安其心。段思平上表请辞,本也是应有之义,表面文章,但早朝之上,段思平辞表一到,满朝文武,异口同声,齐赞段思平忠心不二,父皇大是不快,只道满朝文武,都已经被段思平蒙蔽,看来也只有董大人心中始终清明,朝中大臣,若再多有几个董大人这样的良臣,当是大义宁之幸啊。”
过了一阵,玉龙公主忽又道:“岳少侠,今日找你来,实是有要事相谈,请少侠稍作准备,本宫要赴通海一行。”
岳中影一愣,道:“通海?”
玉龙公主道:“段思平是通海节度使,通海便是他的老巢,本宫也想一探究竟,看看段思平究竟是忠是奸。”
岳中影忙起身道:“公主,通海既然是险地,公主岂可以身犯险,此行如此凶险,若有什么意外,岂非大大的不智?”
玉龙公主苦笑一声,道:“举朝文武,皆被段思平所蔽,难有人可用啊,再说了,你们汉人中不是有一句古话么,叫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本宫不亲身前往,还能指放谁来分忧,再说了,段思平虽然心怀异心,但目今仍是我大义宁的臣子,谅他还不急于对本宫下手,有岳少侠助本宫一臂之力,虽是危地,未必有险。”
岳中影拱手道:“公主,在下有话不知当不当言?”玉龙公主笑道:“哦,什么事?”
岳中影道:“实不相瞒,公主信任岳某,又救过岳某一命,岳某本应当尽心竭力,以报此恩,但岳某生性不喜争斗,也无心卷入贵国纷争,今日在众人前本欲辞谢公主重任,只是公主不允,再岳某再次向公主辞谢,请公主见谅。”
玉龙公主似是料得到岳中影所言何事,是以并无吃惊之色,只是淡淡笑道:“岳少侠不肯为本宫出力,心在江湖,那也不足为奇,不过本宫还想请岳少侠三思而行,再怎么说,董大人颇得朝中信任,岳少侠要同董姑娘鸳盟得谐,只怕董大人也不肯轻易答应,这样吧,岳少侠再好好想想,明日再回本宫,如若岳少侠执意要辞,本宫便不再强求,如何?”
岳中影没想到玉龙公主会如此轻易的答应,又提及董伽罗来,更是出自己意料,便不再坚执,只道:“如此,多谢公主。”说着,告辞了出来。
岳中影自公主府走出,长长的叹了一口气,却不知这叹息是由于轻松还是压抑。
信步走来,方才暴雨的痕迹还很明显,泥泞的路面上,来来往往的车马行人,不时的溅起泥点,四散着乱飞。岳中影虽然竭力闪避,却也不免沾上了好几点污泥。
暴雨冲刷过的天空,倒是出奇的蓝,只是令人奇怪着方才密布的乌云怎么会突然消失无踪。万里碧空,让人神清气爽,却又泛出一丝难以名状的错觉。
岳中影正自漫步出神,忽然一丝破空之声自脑后冲来,来势似乎并不甚快,但云是直射他后脑玉枕大穴。
岳中影神情一凛,反手将那物抄在手中,四顾而视,却未见任何异常,心中略略疑惑,低头看手中之物,却是半截竹筷。
看是竹筷,岳中影不由得便向街两边的酒楼上看去,只见四处酒楼临街处,雕窗尽皆大开,人影晃动,并无甚可疑之处,不由得心中纳闷:“是谁在跟我开玩笑,难道是格兄,不太可能,他定然还没酒醒呢,或者是段大哥,他怎么这般无聊呢。”
正思间,突然隐隐一声轻笑,岳中影忙循声而望,只见不远处一家酒楼上,小窗半启,窗户边探出半边玉面,金钗银饰,凤眉娇目,似乎有些面熟,却认不出空间是谁。
那人面容微露,随即隐去,只一只玉手,在窗边摇了数下,自是招岳中影上楼去。
岳中影犹豫片刻,一时好奇心起,转身向那酒楼走去。进得门来,只见偌大的酒楼之中,竟然空无一人,不由得一愣。此时正值戌时,正是酒楼生意最好的时候,路边几家酒楼远是笑语喧哗,怎么这家酒楼会如此冷清?
想到此,不由得警觉了起来,沉声道:“掌柜的?”
只听柜台后,一人有气无力的应了一声,站起身来,脸色苍白,一脸的愁苦病容。
岳中影见那人衣饰甚华贵,只是掌柜无异,但问道:“掌柜的,这是怎么回事?”
那掌柜的摇了摇头,脸上闪过一丝无奈之意,随手向楼上一指,道:“公子上去便知了,贵客正在等您呢?”
岳中影一奇,道:“等我?谁在等我?”
那掌柜的摇了摇手,一脸敢怒不敢言的样子,复又倒在柜台后的竹椅上。
岳中影暗自戒备,提步上楼。
只见二楼亦是冷冷清清,只有临窗处坐着一名女子,本是脸向外张望,听岳中影上楼声响,便转过头来,露出一脸娇媚的笑来,目光流转,娇媚动人,轻笑道:“岳大哥,你好。”
岳中影一愣,不知何处见过这女子,全见她一身彩裙只及小腿,双脚皆赤,脚祼上各有一个玉环,叮叮坐响,不由得想起那日云光寺之事,恍然道:“是,你是刀红英刀姑娘?”
那刀红英见岳中影发呆,只道是记不得自己了,心中方有些黯然,此时听岳中影脱口说出自己的名字,不由得心花怒放,喜道:“岳大哥,你还记得我啊!”
岳中影却是心中一惊,这刀红英是五毒教教主刀布江的女儿,那日在云光寺也曾意图强掳南思昭,虽然最终曾帮助过南思昭脱险,但终究敌友未分。
五毒教众擅使毒蛊,行迹奇诡,又兼之地处南强,武林中谈而色变,向来视之为妖邪之辈,岳中影虽然并不认为如此,但那日亲见刀红英使毒这术,的确令人防不胜防,心中便有些忌惮之意。
猛然间想起,方才自己空手接了刀红英射来之筷,只怕是有些不妥,急忙伸手看了一眼,又暗运内息,只觉得并无甚么异状,这才放下心来,向刀红英微一拱手,道:“刀姑娘,你好,当真巧得很,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姑娘。”
刀红英笑道:“怎么会是巧呢,我是特地来见你的?”
岳中影一愣,随口道:“特地?姑娘见岳某有何事?”
刀红英嘻嘻一笑,看了岳中影一眼,道:“怎么,岳大哥,你打算就这么站着跟小妹说话吗?”
岳中影不由得一窘,既然五毒教敌友未分,岳中影便实不愿意同她有任何瓜葛,但刀红英殷勤相让,岳中影却又不便拒绝。
稍稍踌躇,便告了谢,坐了下来。只见桌上只有几样小菜并一壶酒,虽不丰盛,但菜极精致,而酒香亦极清洌。
相对只放了两双杯筷,显然刀红英所说的特地来见岳中影,亦非虚言。
岳中影坐了下来,便又问道:“姑娘见岳某,有何见教?”刀红英微微一笑,举壶向岳中影斟满一杯酒,这才道:“请。”
说着,举杯饮干。岳中影只怕酒中不便,本不肯饮,但刀红英殷勤相待,殊无半分敌意,却教他推无可推,只得举杯饮了,暗中默运内功,面满全身。
刀红英见状,突然“哧”地一笑,道:“岳大哥,你不觉得奇怪吗?”
岳中影问道:“奇怪什么?”
刀红英道:“为什么这么大的酒楼,却无一个顾客?”
岳中影心中也正奇怪,便道:“是啊,在下也正奇怪呢,不是何故?”
刀红英嘻嘻一笑,道:“也没什么,只不过自今天早晨起,凡是在这家酒楼吃酒的客人,只要喝过三杯,都会上吐下泻,腹痛无比,这大半日下来,远近的客人们都知道了此事,谁还敢来啊?”
岳中影一愣,道:“那是为什么?”
随即见刀红英以手支颐,笑而不言,心中悟道:“是姑娘?”
刀红英道:“是啊,本姑娘请客,最不喜欢有人打扰了。”
岳中影听她此话说得甚是自大,脸上便有些不以为然之色。
刀红英脸色微沉,道:“怎么,你不高兴吗,不高兴就直说,不必遮掩的,我五毒教既然负了这妖邪名声,便也不怕做此些妖邪之事,你看不起我,就直说吧。”
岳中影忙道:“不,刀姑娘误会了,在下岂敢,只不过因岳某一人之故,劳姑娘如此费心,实是不敢当,不敢当。”
刀红英见岳中影如此一说,转怒为喜,道:“是么。那就好,既然这样,你何必喝杯酒,还如此如临大敌呢?”
岳中影被她说破心事,不由得脸上一红,不知如何推辞,暗想当日既然她肯助我,今天也未必会有什么歹意,当即会起酒杯,道:“刀姑娘,恭敬不如从命,姑娘有此美意,岳某安敢推辞,请。”说着,一饮而尽。
刀红英大喜,道:“好,这才是好汉子呢,别人听了我们五毒教的名头,不是跪地求饶,便是拂袖而去,只有岳大哥才敢坦然而坐,小妹佩服。”
岳中影淡淡一笑,道:“姑娘过奖了,姑娘既然以岳某朋友相待,岳某自然不能怀疑朋友。”
刀红英笑道:“哦,是吗?那小妹倒想问问,岳大哥,你来南诏多久了?”
岳中影稍沉吟了一下,道:“快有两个多月了吧。”刀红英道:“那当日蜀中一别,岳大哥曾说过一句话,不知可还记得否?”
岳中影一愣,想了半日,实想不起曾对马红英说过什么话,不由得问道:“姑娘指什么话?”
刀红英原来脸上有些期盼之色,听岳中影如此回答,不由渐渐有些失望,脸色一黯,道:“哦,原来你不记得了。”
岳中影见他脸色有异,不知是何意,不知如何接口。
刀红英沉默了一阵,这才幽幽说道:“当日蜀中,小妹走时,曾问岳大哥,日后是否还有想见的日子,岳大哥说什么,难道真的不记得了吗?”
经此一提醒,岳中影突然想起,当日刀红英确实如此说过,当时岳中影心伤南思诏方逝,也没有多说什么,只是随口答道若是有缘,自有相见之日,却不料刀英英居然将此话牢牢的记在了心里。
此时见她心中失望,不由有些惭愧,只得道:“在下当然记得,只是来南诏,不知姑娘芳踪,是以一直未曾得见,姑娘莫怪。”
刀红英倏然有些高兴,随即便敛却笑容,稍沉了脸,道:“是么?”
岳中影不知他此话何意,不知如何开口,却见刀红英道:“岳大哥来南诏不久,小妹就已经知道了,本想见岳大哥一面的,不过,小妹见岳大哥整日里陪着董家姐姐,我就知道,即便是见到了,只怕也是伤心。”
岳中影一呆,万料不到刀红英竟然说出如此话来,显是对自己有钟意之意,心中稍觉慌乱,随即正容,刚要开口说什么,却见刀红英一摆手,道:“罢了,不说这些了,今日能再见到岳大哥,已经是莫大的福缘了,来岳大哥,小妹再敬你一杯。”
岳中影觉得如此坐下去,颇感尴尬,当即举杯,道:“刀姑娘如此厚意,岳某感激不尽,只是岳某身有要事,怕不能久留,这便告辞,请。”
说着,饮了酒,站起身来。
那料刀红英嘻嘻一笑,道:“什么要事?什么要事,莫不是要急着去见董姐姐。”
岳中影脸上一红,微赧道:“姑娘取笑了。告辞。”
心中实不便与她多说,当即转身下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