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大喜过望地回到洞中,却见灰袋和尚不知何时已然离去。而云玲,已然睡倒在柳棉棉的怀中。
“大师呢?”
“出洞走远了啊。”
“什么?”
苏天鹤只觉得太过奇异,道:“我才出去了不到一炷香的时间,大师出了洞口,我为何没有看见?”
柳棉棉怔怔地看着苏天鹤,道:“苏天鹤,想是你在洞外练功时间长了,已然忘记时间了吧?”
“不,绝非如此。”苏天鹤蹲下来看着熟睡的云玲,问道,“玲儿为什么睡着了?”
“云姊姊说她实在是撑不住了,我一个转身没注意,她便睡去了。”
苏天鹤立刻想到那群夜色下义无反顾跳崖的百姓,不禁打了个寒颤。
“不行,我得叫醒她。”
“等等!”
“怎么?”
柳棉棉笑道:“灰袋和尚走之前,给了我一个进到别人梦里的法子。他说你若叫醒云玲,云玲病发得会更快一些。你必须进入梦中,将那魔王的魂魄找出来,才可救云玲,救百姓,救这整个升州。”
“那魔王是谁,大师说了没有?”
“那魔王是个叫伯奇的怪物。”
“伯奇?”苏天鹤只觉得以前在子虚岛时,在那些传奇书中看到过这名字。
“对,伯奇。这怪物专门以吃别人的梦为修炼成仙的手段,最擅长将所有人引入它所编织的梦中,你若在其梦中乐不思蜀,慢慢地分不清梦境和现实,最后便只会暴发郁证而自杀。”
“这怪物修炼的手段好生熟悉。”
接着,柳棉棉将灰袋和尚给她讲述的这栖霞山伯奇的来历告诉了苏天鹤。
原来,一个月前,栖霞山来了只神鸟,自带佛光瑞霭。这神鸟很美,比这世间最高明的画师画出的神鸟都要美。山上的僧人、猎户、山民,和山下慕名而来的升州百姓、各地游人,都准备了各式各样的食物,跪拜神鸟。他们将这神鸟,当做是西方灵山佛前的灵兽来祭拜香火。当天晚上,神鸟出现在了每个人的梦境之中。
那之后,神鸟的香火越来越旺,人们口耳相传,说这神鸟可以帮助人们吃掉不好的梦境,留下的梦境越来越美妙,越来越真实。伯奇吃了全山人的噩梦,逐渐也变得越来越丑陋。渐渐的,有人开始厌倦现实的一切,觉得醒来自己是在受罪,而梦中才过得最为快活,便都不愿醒来。那些跳崖的人,则是入梦深了,已经混淆了现实和梦境,便想通过跳崖死亡,永远离开苦难的人间,好在那最完美的梦境里永远活下去。
栖霞寺的住持,最先发现了这只神鸟的恐怖,也最先采取了拒绝睡觉的方法,想要从那梦幻泡影中解脱。可惜住持毕竟功力低微,十多日不睡,哪里还支撑得住,便被活活累死在了毗卢殿里。
苏天鹤听过之后,大感惊讶。
倒不是对这伯奇感到惊讶——类似的妖怪,他已见得太多了,伯奇算是温和的了。
他只惊讶,自己出去这一小会儿,灰袋和尚竟然已讲述了这样长的一段故事,再联想到那方才离开王质的洞穴时回头所见的,看来这栖霞山的仙洞都有着隔绝时间的效果。无怪乎传奇故事里刘阮遇仙之后,出了洞已然有了七世子孙。
“事不宜迟,咱们快快进入云姊姊的梦里吧!”柳棉棉摩拳擦掌道。
“等等,你为何没有睡去?”
柳棉棉的笑容僵住了,道:“我……我强忍下来了呀。”
苏天鹤犹疑地看着柳棉棉,可还是放过了她,道:“算了,大事为先。如何进到玲儿的梦中?”
“你闭上眼睛,我这就教你。”
苏天鹤听话地闭上眼睛,忽然,他觉得自己唇面上传来一阵温软湿润的触感,伴随着一股香风,和阵阵热烈的呼吸。
再睁开眼时,天地已然换了模样。转身看去,那柳棉棉似乎又并未跟来。四周小桥流水人家,兼有江南的柔美,和秦淮河的壮丽,依稀可见六朝故都的颜色。
这里大概便是升州江宁县的县城了。云玲并未去过江宁县,不知为何会梦见这里。
此处是一条小河,河上有座石桥,桥边正有一队人抬着大红轿子,荡荡悠悠地过桥而来。
原来是碰上了谁家娶亲。
苏天鹤走到近前,偶然看见那骑着白马的新郎官的面庞,登时吓得跌坐在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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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从桥上风风光光下桥而来的新郎官,一身火红色爵弁玄端礼服,满面春风得意,时不时回过头去,看看花轿,像是生怕好不容易娶到的佳人后悔逃走了一般。
苏天鹤看得分明,那新郎官的长相,和他简直一模一样!只是,这新郎官更白些,更高大些,似乎也更有财力些。
迎亲的队伍一路吹吹打打,沿途见障车贺婚者,一律大洒钱财,出手之阔,少有人匹。
苏天鹤跟在车驾后面,走了不多时,便来到秦淮河畔一处大户人家门口。
新郎官挑开轿帘,亲自扶新娘下车,踩在一行早已用毡席铺就的道路上,这才进了门去。进门后,新娘拜过猪圈、炉灶,进了西南面的“百子帐”中(唐人家中专为新人圆房所搭的帐篷),左右傧相纷纷高歌《去扇诗》后,新娘才缓缓移开了团扇,露出真容。
苏天鹤此时早已跃上了屋顶,细细观瞧。说来也怪,自从内功大进,在梦里都耳聪目明了许多。也正如他所猜测的,这新娘正是云玲。
玲儿在梦中,嫁给了升州的苏天鹤,那倒也不是坏事。苏天鹤得意地想。
可是一转念,他立刻发觉自己万万不能如此作想,这梦境乃是伯奇用来迷惑住云玲的,他必须想方设法,救云玲出来。
吃过同牢盘里的肉饭,喝过合卺酒,那百子帐忽然便收住了门,夫家人尽皆散去。
苏天鹤大急,想要跳下屋去,却又觉得太过失礼。焦急地等了一会儿,突然看见那百子帐开了条缝,假苏天鹤钻了出来,急急匆匆地像是要去更衣室出恭。
时机大好,苏天鹤一步便跨在了百子帐前。
“苏郎,你怎么这么快便回来了?”云玲在帐里笑道。
“玲儿,你出来一下!”
云玲听话地走出帐来,见了苏天鹤,像是知道了什么一样,忽然羞得满面通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