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蒙之时,柳棉棉听过先生说过天帝造物之奇,这世间的生灵,总有美的一面。可这丑鸟,面若黑熊,鼻子突出数尺,身上尽是黑不溜秋的羽毛,足似猪蹄,当真是丑得彻彻底底,丑得惊天动地,丑得无与伦比。周身上下,几乎找不出一处可以下眼观瞧的地方。
看来世人的梦确实都不怎么美好,吃多了这些梦,只会变得越来越丑。
柳棉棉只看了一眼,便扭过头去。那鸟是什么时候飞走的,她也并未看见。
这时,谷中红叶大动,似乎有只野兽,将要出没。
但很快,那些叶子便又恢复了平静时的模样,继续展示着秋日栖霞的独特风情。
“阿娘,好像是个姑娘!”一个粗犷的声音响起。
“小娘子?”另一个声音,显然要苍老许多。
柳棉棉吓得整个人都抖了起来,抱紧了树干,想要站起,却怎么也使不上力气。
“小娘子,莫怕,莫怕!”
柳棉棉定了定神,想自己虽算不上是武功盖世,但也是个远近知名的女侠了,何必如此害怕大活人?
当下细细听那人声,才反应过来。
这人她上山时见过的,只因她的声音和长相,都分不出男女来,所以印象太过深刻。第一个告诫他们不要睡觉的,也是这人。
她看了一眼,果然没错,是那个面色惨白的老者。
“你是谁?”
“小娘子是受了伤吗?要不要去我们村里,包扎一下?”
“不必了。”柳棉棉立马拒绝。
“小娘子,在山上待了一天,不感到困倦吗?”
“不困。”柳棉棉不想与他多说,只盼着身体早早恢复,自己好离开。
这时,老者身后赶来个壮汉般体魄的少女,粗声道:“阿娘,你怎么在这里?”
“昆仑,这位姊姊似乎病了,你将这位姊姊扶回家里去,将家里的野兔肉热一热,给她吃了。”
“好!”那虎背熊腰声如雷暴的少女也不等柳棉棉拒绝,一把将柳棉棉拎起来扛在背上,背了回去。
路程不长,不一会儿便见一处小村落,家家户户的草庐连在一起,鸡犬之声相闻,就好像在世外桃源一般。
“姊姊,你染上什么病了,怎会浑身无力的?”这少女高柳棉棉两头,竟要喊她作姊姊。以此推算,她的阿娘应当也并非什么老妪,而只是个三十出头的少妇。
“我只是……旧疾复发,片刻便好了……”
“哦,那我给姊姊赶快将兔肉热了,姊姊吃下,好得快些。”
“不必麻烦了。”
“嗨,一点不麻烦。”说着,那少女便开始生火,“对了,姊姊,我叫做昆仑,姊姊叫什么?”
“我叫柳棉棉。”柳棉棉差点笑了出来,哪有姑娘子家叫昆仑的。不过暗暗想,这少女生得又黑又壮,确实和长安城里贵族们豢养的昆仑奴有些相似。
“姊姊的名字比我好。”昆仑听了,声音弱了下去,像是伤心起来。
“你的名字也……很特别呀……”柳棉棉不知如何安慰她。她总不能说,你名字和你真是太配了吧。
“热好了,姊姊吃吧。”昆仑将热好的兔肉端给柳棉棉吃。
山民用不起调料,他们所吃的兔肉,又柴又腥。但柳棉棉觉得眼前这个叫昆仑的少女本质淳朴,便不好忤逆她的美意。可刚刚拿起,那兔肉便从手上滑落下去。
“啊,我忘记姊姊有病,我喂姊姊吃吧。”
柳棉棉长这么大以来,已很久没有被人喂过了。如今见这昆仑喂得认真,不禁有些感动。
“好吃吗?”
“好吃……”柳棉棉心想,这孩子也是可怜,想来同样的年纪,她已经吃遍了整个长安城了,昆仑估计连下山的机会都少。
“对了姊姊,你不困吗?”
“这……姊姊不困。”
“姊姊也吃过玉屑饭吗?”
“玉屑饭是什么?”柳棉棉奇道。
“姊姊应该知道,那天月落之后,大唐的天上便再也没见过月亮。就在月落之后第二天,我阿娘不知从哪里搞来一包饭,那饭不是用粟米做成,而是一种软软糯糯的碎屑。阿娘说那饭叫做玉屑饭,吃了便可百毒不侵,一生无病。她自己舍不得吃,大半都让我吃了。”
“哈哈,原来还有那样的宝贝。”柳棉棉心底盘算,怪不得这母女俩能够如此精神,日后回了长安,一定要去鬼市问问。
“姊姊笑起来好好看,简直像仙女一样!”
柳棉棉笑得更开心了,拍拍昆仑道:“昆仑嘴真是甜。”
“哇!姊姊的手臂能够抬起来了!”
柳棉棉也是大喜,起身转了一圈,只觉得浑身登时充满了使不完的力气。
正在此时,那少妇打猎回来,手里又多了一只野兔,一只山鸡。
“小娘子可好些了?”
“好……好多了。”柳棉棉道。
“那便好,小娘子今夜便在此住下吧。”
“不必了大娘,我还要去找我朋友。”
少妇冷冷问道:“你和朋友走散了?”
“嗯。”柳棉棉不敢去看这长相古怪的少妇。
“那便不必去想了,你朋友必死无疑。”
“什么?为何?”
“那天我告诉你们时,你们不听,执意要上山去。如今已过了一天一夜,你朋友定然困倦难忍,一旦合眼,便再无醒过来的可能。最后只得落个和那些人一样的下场。”
“既然如此,那我就更应该要去救我朋友了。”
“哼,救?谈何容易。不过小娘子执意要去,我也不拦着了。这就走吧。”说完。将柳棉棉请出门去,重重关上了门。
柳棉棉见这少妇没来由地发起脾气,好生奇怪,但也来不得多想。转身要走时,忽然面前有个黑色的屏障,高可通天。她绕着屋子走了一圈,自己走到哪里,那黑色的屏障便跟到哪里。她以剑刺之,剑锋有如刺在了铁上,用手触碰,却觉得那屏障的质地更像是某种坚硬的陶瓷。
柳棉棉回身想要进那屋子问问那少妇,结果门刚被她推开,那草庐便塌了下去,一片杂草之中,什么灶台、床椅、昆仑、少妇,全都消失不见了。
“不好,我又落入人家设好的圈套里了。”柳棉棉暗忖。
就在她毫无办法之时,那天空之中骤然降下一股滔天的洪水来。柳棉棉避无可避,大喊了一声“救命”,便被洪水彻底吞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