迦陵绷住了。
高僧的职业素养,让他很好地保持住世外高人的风范。
出家人不打诳语。
“施主请放宽心,尔乃福禄寿全之相,一生顺心遂意,无须为命格所扰,至于长明灯的主人,个人有个人的命数,积德行善自有佛祖保佑。”
施月瑶仿佛真的被安慰到,她满脸歉意地拜了拜。
“抱歉大师,是我一时魔障了,因为小女明年要选秀,方才有此担忧,如今有大师这句话,我就放心,希望大师亦平安顺遂。”
迦陵微笑点头。
“打扰了,告辞。”
施月瑶不好意思地拉着施文博离开了禅院。
胤禛从迦陵屋侧的长廊下走出来。
迦陵双手合十。
“王爷。”
胤禛坐到方才的石桌旁。
“大师,我方才无意听到你们说话。”
迦陵紧抿双唇,克制自己的言行。
他与雍亲王相交多年,雍亲王虽然不会跟他说宫里的事情,但朝廷变动对民间的影响他亦有所耳闻。
那位女施主的命格他看不准,也不会胡言乱语,更别说凤命之类的箴言。
这种与储君沾边的事情,他是一个字也不会干涉的。
皇上年事已高,显然是不可能再立后的。
太子平安,太子妃的地位显然也不会有什么变动。
一旦传出哪个未婚女子有凤凰之命,那是值得庆贺的事情吗?
不,那是要人命的事。
女施主心善,他不想害了她。
“王爷想问什么?”
胤禛张了张嘴,决定换个话题。
他对迦陵的性格颇为了解,迦陵口风极严,不然他也不会与之深交。
胤禛:“大师,可否帮我测个八字。”
“王爷请随贫僧进来。”
禅房内。
胤禛在纸上写下一副生辰八字交给迦陵。
“大师,我想知道此女命中姻缘及子嗣。”
迦陵犹豫道:“测姻缘需要男方的八字。”
胤禛:“还没有拿到,先测子嗣吧。”
皇族子嗣合八字皆有钦天监负责,不允许外泄,胤禛也不想讲给外人知道。
一刻钟后。
迦陵皱眉道:“伤官克子,此人与子女宫严重冲克,若强求,轻则累及本人性命,重则妨克父母家人,
若要一生平安,最好保持心平气和,多行善事,幸运的话,晚年或有子侄送终。”
胤禛咽了咽口水,
“由子侄送终?若其夫家纳妾,总有一二庶子可以抚养于膝下吧?”
迦陵摇头:“贫僧说了,此人克子,庶子也是子。”
胤禛深吸一口冷气,透心凉。
他写的是乌拉那拉敏柔的八字。
难道是因为福晋与子女相克,所以苗佳氏的孩子,和弘晖才没能活下来吗?
那现在福晋肚子里的孩子呢?
胤禛心下彷徨。
他今年已经二十四岁,子嗣仅有弘晖一人,还早夭了。
按照大师这么说,那他岂不是要绝后?
福晋肚子里的孩子能平安生下来吗?
“多谢大师。”
胤禛起身准备离开。
迦陵将三张红纸递给胤禛。
“小阿哥的下葬日已经选好了,按照侧福晋所求,这三日都是利于小阿哥投胎转世的,请王爷选一个吧。”
胤禛看了一眼,选了一个最近的日期。
眼看宜修陪伴弘晖的灵柩日渐消瘦,若是拖得太久,只怕宜修更加沉湎其中难以走出。
胤禛左手拿的是乌拉那拉敏柔的批命,右手拿的是弘晖的日子单,心中犹豫。
本来他府中空出的侧福晋之位,非施佳格格不可。
但是命格之说扰乱了他的心绪。
凤凰之命,入父皇的后宫绝无可能,那岂不是说施佳格格有可能会进太子的后院?
虽然太子已经有了太子妃,日后呢?帝王是唯一可以合理抬妃为后的存在。
他绝不接受施佳格格成为自己兄长的女人,连想一想都觉得窒息无比。
他也是皇子。
皇阿玛现在跟太子之间的嫌隙日渐深重,只要在其中多添几把火,储君之位或可易主。
他也不是没有机会。
胤禛听到施月瑶的命格之后,鬼使神差地想测一下自己福晋的命格。
若福晋亦有凤命,那说明气运在他。
然而,结果却是让人意外的惊吓。
“王爷。”
宜修起身行礼。
胤禛摆摆手,将手中的日子单交给宜修保管。
“收拾好东西,咱们就回府。”
宜修看着红纸上的日期,低声问道:“妾身能否陪弘晖到下葬之日。”
胤禛没有出声。
宜修扯了扯嘴角,“妾身知道了。”
亲王侧福晋离府住寺庙几日,还算正常,四十多天就太出格了,胤禛也不想旁人多加揣测。
胤禛叹气,“我为弘晖多请了一盏明灯,到时候在东院小佛堂供上吧。”
“谢王爷。”
宜修这才有了些放松。
僧人将灯盏包好交到剪秋怀中,宜修接过来小心翼翼护着上了马车。
胤禛回头看了一眼寺中。
心里只道来日方长。
……
“人都走了吗?”
施月瑶跪在佛前求签。
施文博也拿了只签筒在一旁摇。
“走了。”
啪!
施月瑶捡起来一看,立刻插了回去。
她抓起一大把竹签,将十支上上签挑出来,然后将签筒还给僧人,
“师父,我添五百两香油钱,这十支签与我有缘,可否让我带走。”
僧人双手合十道:
“施主请随缘。”
施月瑶起身将银票塞进善箱里,然后双手合十,望着菩萨的左手道:
“我佛慈悲,信女多谢菩萨赐予灵签庇佑。”
啪!
施文博的签筒也掉下了一支签。
他捡起来,两面反复看了看,疑惑地问旁边的师父,
“大师,这个无字签是什么意思呀?”
僧人一愣,他也不知道呀,难道是做签的师兄不小心把剩下的制签材料放进去了?
施月瑶拿过去,对施文博道:“这是菩萨让你自己拿主意的意思。”
施文博外头疑惑。
“是吗?”
施月瑶:“菩萨没开口否定,那就是。”
“哦。”
施文博将签和签筒还给了僧人,跟着施月瑶离开了大殿。
两人一走,僧人立刻将两个签筒的竹签倒出来,一支支检查……
……
“姐姐,你拿这么多签做什么,这样不灵吧?”
施月瑶:“我决定让自己所求全是上上签,有问题吗?”
“没。”
“来,给一支你,这些灵签陪伴菩萨多年,在神台上共承香火,怎么也算个法器,拿着保平安。”
这么一想,确实有些道理。
施文博听话地将竹签揣进怀里。
禅房客院内。
施月瑶也给了一支柳云词。
“大嫂,我给你求到一支上上签,这次你不用担心了,而且我跟菩萨说,一定要慢慢选个好日子,再将我侄子侄女送来,所以大嫂不用着急。”
“好好好!”
柳云词开心地接过竹签,将其放进怀中,
“月瑶谢谢你。”
“咱们之间不必如此客气,走了咱们找娘去,我给娘也求了一支……”
施?心理医生?月瑶完成了寺庙之行的目的。
……
雍王府。
乌拉那拉敏柔得知胤禛回来,早早就到二门迎接。
宜修跟在胤禛身后,向乌拉那拉敏柔福身行礼,她的始终视线低垂着。
乌拉那拉敏柔走过来,拉着宜修的手,对胤禛道:
“王爷,有位田先生求见,说是王爷让他过来的,妾身已经让人将他请到前面客厅了,妹妹这里就交给我吧?”
胤禛在两人之间扫了一眼,点了点头。
胤禛走后。
乌拉那拉敏柔拉着宜修往里走,她温声安慰道:
“妹妹,日子总要向前看,弘晖虽不在了,但你还有姐姐,我会请最好的太医为你调理身子,孩子以后还会有的。”
她拍了拍宜修的手背,宜修强忍着没有把她推开。
“姐姐,我累了,想回去歇会儿,改日再去正院给姐姐请安。”
对宜修态度明显的拒绝,
乌拉那拉敏柔若无其事地放开手,点头道:
“这两个月就不必来请安了,等处理好弘晖的后事,你再过来吧。”
宜修福身:“是,多谢姐姐体贴。”
乌拉那拉敏柔扶着青墨的手小心翼翼往正院走,可见其小臂一直在身前护着。
宜修厌恶地擦了擦手。
她之前为了不让姐姐怀孕,在饮食上做过手脚,虽然药性温和,但也不会那么容易让人顺利怀上。
但偏偏姐姐就那么幸运。
什么好事都给她占尽了。
东院佛堂。
宜修将手洗干净,才将长明灯取出来点燃。
“日后,你们几个轮流看守,添加灯油。”
剪秋等人应是。
……
时年四月。
胤禛随康熙南巡。
六月,太子胤仁因罪废拘咸安宫。
三皇子、四皇子、八皇子、九皇子奉旨回京暗中监察朝臣。
胤禛书房内。
乌兰嬷嬷将这段时间后院的动向禀报给胤禛。
其中亦包括宜修在乌拉那拉敏柔的饮食中下药的事。
“王爷,奴婢已经将脏东西悄悄处理了,保证不会打扰到福晋养胎,侧福晋那边……还请王爷示下。”
她看着王爷长大,好不容易孩个,还一个个接连出事,这一次,她一定要保护好福晋的孩子。
“本王知道了,有劳乌兰嬷嬷,这几个月本王会在府中,后院的繁琐之事嬷嬷就不必继续费神了。”
“是,奴才告退。”
胤禛坐在桌案前,犹豫了许久,终是下定决心。
凤凰,当有龙来配。
“苏培盛,请侧福晋过来。”
“是。”
这是自乌拉那拉敏柔入府后,宜修第一次踏入胤禛的书房。
“妾身见过王爷。”
“坐下吧。”
胤禛:“四月份我伴驾南巡,错过了弘晖下葬之礼,听宛宛说办很体面,辛苦你了。”
宜修动了动嘴角,微微摇头。
胤禛继续道:“宛宛说你日日吃斋念佛,整个人都没了精气神,医者有言,郁郁寡欢极为伤身。”
宜修低声道:“妾身无碍”
“这就好。”
胤禛:“这是找你来,是为了宛宛的事,她的身孕如今已有七个月,再有两个月就要生了,
她身边的嬷嬷虽曾生养过,但时间太久远,远不及你,
你是宛宛的亲妹妹,又有照顾孩子的经验,我希望你能陪在宛宛身边,帮忙照顾她母子,
日后孩子出生,你便跟宛宛一起抚养,她的孩子,亦是你的孩子,希望你能早日从丧子之痛中走出来。”
宜修难以置信地看着胤禛。
她听到了什么?
姐姐的孩子也是她的孩子?
她的弘晖呢?
她的孩子是可以取而代之的吗?
王爷再说什么胡话!
“王爷你说什么?我没听清。”
胤禛再次重复了一次。
宜修心口堵着一口气,差点没喘上来,胃里翻江倒海。
姐姐取代了她的位子,姐姐的孩子要取代她孩子的位置。
既然这样……
‘弘晖,额娘一定将你弟弟妹妹送下去陪你!’
“是,妾身一定好好照顾姐姐。”
苏培盛在门外喊道:“王爷,田大人求见。”
胤禛转头对宜修道:“你在这等一会,我还有事跟你说。”
“是。”
宜修起身恭送。
胤禛去了一刻钟,宜修便等了一刻钟。
宜修在书房里走动一下。
忽而见到桌面上的红纸,她好奇地走进……
宜修瞪大了眼睛,口中喃喃不止,
“克子……克子……哈哈哈哈克子……”
宜修怨恨地盯着红纸。
老天也在帮她。
‘姐姐啊姐姐’
‘就算你死了,我也不会沾染半分怀疑……’
王爷若是不信,又怎么将批命之言带回来。
宜修满腔怨气终于有了发泄之地。
……
胤禛在前院房里枯坐着一动不动。
苏培盛隐隐猜到胤禛要做什么,根本不敢抬头。
他识字。
那张红纸他看过,但他不信命。
他幼年也被说过克父母克妻克子,一样都没有灵验。
福晋肚子里的孩子可是王爷的亲子,王爷当真不会后悔吗?
万一福晋知道了……
……
乌拉那拉敏柔看着宜修恭恭敬敬地为她布菜,开口阻止:
“王爷让你过来照顾我只是这么一说,不过是怕我烦闷,让你来陪我说说话,不是让你做着丫鬟的活计,快坐下吧,咱们一起吃。”
“是。”
宜修听话地捧起饭碗,将每一样菜都吃了一遍。
乌拉那拉敏柔笑了笑也跟着一起吃。
她不是很放心留宜修在正院,不过既然是王爷的好意,她也不好拂了他的心意。
想来宜修也不敢对她做什么,毕竟以后,宜修还得靠她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