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方既白，微光照进了房间。
柳黎立刻就醒了。
虽然嘴上说着不期待，但这是他入宫多年以来为数不多能够出宫的日子，还是早早的就醒了。
出宫得穿常服。
他走到几步之外的衣柜前，打开衣柜，寻到放在最角落处的常服。
那是一件竹青色的棉制道袍，窝在衣柜的角落里，颜色已经褪了些许，泛着些穷酸气。
道袍穿在身上略微小了一圈，举手投足都受衣服掣肘。
出宫的时候要不要顺手再买一件新的呢？
柳黎决定看事情进展再说。
因为要帮林之禾办事，他不敢耽搁，特意雇了一顶马车。林家距离皇宫有些距离，他怕来不及，嘱咐马夫要快马加鞭的前进。
临时雇的马车比不得宫里的，车内设施都已陈旧，铺的软垫也布满污渍，幸亏是他来，要是林之禾来，恐怕会嫌脏不坐呢。
他撩起马车内的帘子，用眼睛一寸一寸的看着车窗外的世界。
同他入宫前未曾有太多的变化，可就是跟宫里不一样。
外面的人是鲜活的，各个都生动。
马车很快停在了林府前面。
还不等柳黎下马，立刻传来了一个粗鲁的声音：“诶！这谁的破马车？怎么停在这里了？知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啊？”
柳黎赶紧从马车上下来，对着这几个膀大腰圆的壮汉行了一礼，还不等他的礼行完，壮汉立刻打断了他。
“停停停，别整这些虚头巴脑的”他伸出黑手向上指了指，“这可是林尚书府邸，你这破马车远点停着。”
顺着壮汉手的方向，柳黎仰头看见一块黑大漆描金的匾额，上面简简单单只写了两个字——林宅。
这个字体飘逸超群，不知道出自何人之手。
或许是柳黎看匾额的时间有点长，那几个壮汉十分不耐烦，“哪里来的穷酸书生？快快快一边去一边去。”
柳黎心里品着“穷酸书生”这四个字，十分不是滋味，他倒真希望他是一个穷酸书生，可惜他不是。
壮汉不礼貌，他再拘礼也没有意义了。
他顿时把脸上的笑容收敛下去，看着为首的壮汉，“是林家三小姐林之禾让我过来找一个人的。”
一听到林之禾的名义，壮汉脸上顿时变得轻浮起来，语气更是带着鄙夷：“我以为你们书生读圣贤书都守信，没想到也会撒谎！我家三小姐进宫多年，怎么会让你过来？”说罢一群人更是不迭的笑了起来。
他们的笑声和对林之禾轻浮的态度让柳黎十分不悦，他冷下一张脸，定睛的看着为首的头目。
头目看到他阴狠的眼睛，瞬秒不笑了，如同被人点穴了一样。
论体型，他们各个膘肥体壮，而柳黎只是一个文弱书生。可是他们看着这书生的眼神，不由得后背发凉，不由自主的开始害怕。
意识到自己害怕，壮汉急于找回场面，便大跨步走到柳黎跟前，想用体型压制他。他刚想说什么，从门里走出来一个年岁稍长的人，急忙拦住了壮汉。
“可是三小姐派来的？”他打量了一下柳黎。
“正是。”柳黎不咸不淡的回应着。
这长者连忙冲着柳黎鞠了一躬，语气中带着些讨好，“大人可算是来了，我们等了您一早上了。”
柳黎指了指旁边已经傻眼了的壮汉，“就是这么等的？”
壮汉虽然莽，但是也知道形势反转了，黝黑的脸上赶紧挤出谄媚的笑容，声音都比之前温婉了很多：“小的有眼不识泰山。”
不想跟这些人计较，柳黎便随着长者进到了林府里。
林家到底是世家大族，院内修得十分气派。
来不及打量，柳黎跟着长者脚步匆匆的走着，越往前走，小厮越来越少，侍奉的丫鬟越来越多，他心里猜测大概是带他去内院。
“柳黎大人请。”长者用手引了引。
柳黎按照他的意思坐在了梨花木的圈子里，一个小丫鬟给他端来了一盏茶。
他不知道林之禾和这位长者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却也不急躁，只是静静的等待长者开口。
“柳黎大人，这就是我家小姐让你见的人。”长者指了指刚刚给他奉茶的小丫鬟。
越来越迷惑的柳黎看着这个小丫头，这还是个小孩子年纪，也就六七岁左右，长得也是白白净净，五官上来看是个美人胚子，以后可能出落成一个大美人。
这小丫头大概是刚进府，还十分生涩，茶端得不是很稳，手一直微微在颤抖。
柳黎歪着头看向长者，不明白他和林之禾是什么意思。是要带这个孩子进宫伺候吗？
长者缓缓开口：“孩子，你跟咱们柳黎大人说说，你叫什么名字，家里都有什么人。”
小丫头微微抬起头，却不敢直视柳黎，声音也怯怯的，“我叫柳宾，是京城人士，家中还剩爹爹、和一个叔父。”
“柳宾？”柳黎一下子坐不住了，直接半蹲到小丫头身前。
那小丫头面黄肌瘦的，八九岁才长到柳黎的腰部左右，蹲下视线刚刚齐平。
“你说你叫什么？”柳黎心里着急，语气便有点重，他看了看孩子有些害怕的脸，连忙调整语气，“你说你叫柳宾，那你父亲叫什么？你叔父的名字还记得吗？”
“记得。”小女孩的声音十分稚嫩，还带着点对生人的畏惧，“我父亲叫柳伯江，我叔父叫柳仲江。”
在听到“柳仲江”三个字时，柳黎便已经泪流满面。
他仔仔细细的端详了小女孩的面容，虽然分别了多年，但是仍旧能辨得出小时候的模样，确实是他的小侄女。
在这张瘦得都能摸到骨头的小脸上，能依稀看出哥哥的眉毛和额头，眼睛是像嫂嫂的，是带着江南风情的杏仁眼。
是柳黎与这个世界的牵挂，是柳黎还能用这副残破身躯苟活于世的信念。
“我就是柳仲江”柳黎努力克制自己的情绪，怕吓坏小孩子，“我就是你叔父啊！”
“你是我叔父？”小女孩瞪着她圆滚滚的眼睛，突然闪起了光芒。
“是啊，我是你叔父。你还记不记得，你小时候叔父总带你去山上踏青？”
见宾儿神情茫然，柳黎再次开口：“那你记不记得，你娘亲最喜欢做酸红藕，每次做了你都吃很多，有一次吃撑了还是叔父陪着你去庭院里散步消食？”
“酸红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