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阴沉沉的,铅灰的云层像浸透了墨汁的棉絮。
天空一声闷雷,仿佛有人重重合上了棺材板。
风声簌簌,豆大的雨珠说下就下,冰凉的水砸在她姚汝骤然惨白的脸上。
明明没有杀伤力,也不疼。却像是一把锋刃泛着寒光的匕首,生生能将她劈成两半。
婆子有意扶着她回屋。
姚汝的脚却沉如千斤重,挪不动分毫。
“你……说什么?”
婆子见她这般,心里难受。
可这事瞒不了。外头都在传,迟早也会传到主母耳里。与其听别人提及主母在外失态,倒不如她来做这个恶人。
“主母。”
她担忧,上了年纪的脸勾勒出深深的皱纹,唤姚汝尚在闺中的叫法。
“姑娘。”
“好姑娘,老奴知道您承了燕家太多情,也一直放不下那人。姚家,您的娘家从始至终将您当做待价而沽的一块肉,你受了太多的罪。直到遇到燕王妃,才知道被人捧在掌心疼的滋味。”
“当初若没出事,您又怎会是如今的光景?可从他们被流放起,就注定和您散了。”
再不是一路的人。
“您心里苦,老奴知道,可您如今有小主子了。您可不能……”
姚汝腿发软,再抬眸时眼红的能滴血,厉声呵斥:“胡说!”
“这些年燕王府的人相继离世,可他一直撑着。且不说宫里那位为了贤名,即便刁难可也不会至他于死地,底下岭南那边的人便是苛刻,也会让他留一口气在。”
“这些年他撑了过来,不是吗?他背负着血海深仇,如何甘愿咽气?”
她不信。
不信这世上怎么能恶人罗刹长寿,而好人永远短命!
姚汝:“你骗我。”
她很轻很轻的问:“你骗我,是不是?”
婆子:“消息是岭南那边传过来的,不会有错。”
“外头如今都在说……”
她环视四周,确定没人来,这才低声又道:“都在说兴许是圣上作孽太多,这才有了昨日被烧一事,这是苍天都看不下去了。也不难怪五皇子身上有龙气。”
说这话时,她都有些心惊肉跳。
姚汝却一个字也听不进去。
苍天?
苍天若真开眼,就该把那人活活烧死!
她没本事。
能做的太少,这些年身边无人敢提应扶砚分毫,可她一直以为没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
她好不容易才打通了关系,岭南毒虫多瘴气,她为此准备了很多膏药和暖和的衣裳,以及盘缠吃食拜托那些捕快若有机会送过去,可……
如今告诉她,那个人不在了?
屋内才哄睡下的孩子,好似能感知生母的悲恸,尚未睁眼,便嚎啕大哭。
哭声断断续续听着好不可怜。
屋内捡好佛珠的寻珠抱着哭的涨红脸的孩子出来。
“主母,小主子想必是饿了,是您自个儿喂养,还是奴婢去寻厢房那边的奶娘来。”
姚汝能自己喂养时都是自己喂养的。
那些奶娘都是应峙的人,她自是打发的远远的,不必要,是不会召见的。
可此刻姚汝仿若未闻,身子晃了晃,什么也顾及不上,大步朝外去。
应峙从皇宫出来后,便来了这边。
他神色本就阴沉,待走进院落听到孩子的哭声,彻底黑了。
人才入院子,就厉声:“是怎么照顾墩哥儿的!为何哭成这样!”
他一把拉住姚汝。
“去哪里!你若照看不了,就让那些奶娘来!那是我母妃和我亲自挑选的,这是我的嫡子,我最是寄予厚望。”
“你是生母不错可却是头次生养,他生下来时到现在这几个月里头病了几回!”
“姚汝,你自问配当母亲吗?”
怎么好意思质问她的?
每次发烧,不都是他不听姚汝劝阻孩子还小不宜见风,非要抱出去吗?
若真的在意,怎么不过去亲自抱起来哄?
寄予厚望?
墩哥儿无非和她一样,是代价而沽的一块肉罢了。
可姚汝没精力和他吵。
她挣了挣,手腕却被他死死攥着,逃脱不得:“放开。”
观她神色,应峙眯了眯眼想到了什么,突然笑了。
“这是……听着信了?可惜了,我还想亲口告诉你的。”
不过外头说的,哪有他知道的多啊。
当年应峙不择手段娶了姚汝,一直知道她心里有人。甚至不愿嫁他有意赴死。
可人入了二皇子府,她就该一心一意服侍他,召之即来挥之即去不是吗。偏姚汝从来不知向他示弱。
这些年还一直和他对着干!
应峙在意姚汝吗。
不在意。
可他忍受不了姚汝无视他。
他窝火。
“别以为我不知你这几年做了什么!”
“你去昌渡寺格外勤,在外瞒得极好。要不是我上次留了个心眼,如何知晓你高价请高僧日日念往生咒,岳父岳母安在,你为的是谁不言而喻!”
“还有,你供奉了长生牌位,是为生者祈福的,上头虽没有刻字,我焉能不知你是为了应扶砚!”
“姚汝,你别忘了你的枕边人是谁!”
说到这里,他面色闪过有扭曲,嘴角向下压着极力克制怒火。
嬷嬷面色骤变,连忙上前,试图狡辩:“爷,您误会了,主母那是……”
姚汝会怕吗?看着应峙如此丑态,愈发厌恶。
“是我做的。如何?”
姚汝:“我就是缅怀燕王,燕王妃。若非昌渡寺隔的太远,我恨不得日日过去为应扶砚祈福。”
她让嬷嬷别说话。
直勾勾对上应峙的眼,气场却不比他低。
“应峙,是你自找的。是你非要娶我,迫我料理后宅,又贪图姚家助力。除了不把你放眼里,宅中的事我打理的井井有条,自认没有对不住你。”
她丝毫不慌。
“我出入昌渡寺所行目的,你知道了又如何?”
还不是憋到现在。
“去告发我啊。在外去说你的王妃日日缅怀圣上眼里的罪臣及家眷,你敢吗?”
“你不敢。你最好颜面,五皇子又逮着你的错处揪,夫妇一体你甚至还得帮我兜着。”
“我明摆着告诉你,往前如何,往后就如何?谁也阻我不得!”
不愧是燕王妃亲手调教出来的人。
她字字句句抓住要害。
“那你能怎么办?”
她冷笑。
“将我幽禁责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