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方平是笑着死的,此时笑容像是面具僵在脸上。
他腰间的诅咒布偶脏满了污泥,长命百岁的红丝带,红色褪了色,金色的字也看不清楚。
云梁的眼泪再也止不住,这人昨天还给自己拿糕点,因为他手脏,还喂到嘴边。
他给自己倒水,给自己挑鱼刺,给自己讲笑话,总是温柔的看着自己笑。
这是他下山后,遇到的第一个待他好的人。
“你说话啊,你为什么要杀他?”
面对云梁声嘶力竭的质问,秋水弋很沉默。
云梁抓起地上的剑指着秋水弋,“你说话,你别装聋作哑。”
秋水弋不再沉默,“因为玉面琼芦只找到一棵,我们只能活一个。”
云梁突然感觉手中的剑很重,他要拼命的攥着才不至于掉落,“那为什么死的不是你…”
伤人的话掷地有声,听的人如同针扎。
秋水弋心中刺痛,“你觉得该死的是我?”
云梁踉跄了一步,剑掉在地上。
死的人该是他吗,自然也不是。
那孔方平就白死了吗,痛苦如同有力的手扼住脖颈,云梁呼吸急促,动作慌乱。
他爬到另一侧,从孔方平手里的拿起花,他仔细的辨别着,待他看清验清,他发出了凄厉的笑声,然后将玉面琼芦塞进了自己嘴里。
秋水弋连忙卡住他的下巴,欲从他嘴中抢出来,“你疯了吗,你会被毒死的。”
云梁嚼了嚼将苦涩的花咽了下去,眼泪流过脸颊,绝望溢出眼底。
“死不了,这花根本没毒。”
这句话像落入冰窖,激的人全身发抖。
“什么?”秋水弋看到云梁吞下去的那一刻,他全身都失去了力气,听到这句话,全身更是凉透了。
争夺到头一场空吗?
云梁认出这是绮罗草,没有毒,反而是一味清热解毒的好药材。它可以一边开花,一边结种子。
那三个洞,是绮罗草结完种子,种子从花蒂中剥落留下的。
好笑的是,它的种子一般是五颗,会有五个小洞。这株有三个,只是凑巧了而已。
凑巧有三颗种子的绮罗草,凑巧让这么多人丧了命。
老天爷真是会捉弄人呢。
云梁将孔方平背下了山,拿出挖药材的小铲子,挖到星空满天,也不过是个浅浅的坑。
他把孔方平放了进去,最后整理了下孔方平的衣服。
孔方平的盘缠都给了自己,身上只有个空的药瓶,这是他的止痛药丸,原本应该有个五六颗,现在都空了。
想来,孔大哥死的时候应该不痛吧。
云梁的眼泪滴滴答答的往下落,培土的手不停的颤抖。
秋水弋站在一旁,眼睛也有些发热,但是他决不允许眼泪流出来。
对于孔方平的死,秋水弋也会失落。
他可能得了和云梁一样的毛病,对自己救过的人,有点复杂的情感。
救都救了,就这么死了。总归有点遗憾,但不是内疚。
云梁抓起一把土扔向秋水弋,“你走开,你凭什么站在这。”
“你杀了孔大哥,还要站在他的尸体前恶心他。”
“你冷血无情,你心狠手辣,你…”
云梁想不出更多骂他的话,继续悲痛的埋土。
眼前慢慢出现了一个坟包,云梁脏着一双手,靠在坟头上。
眼泪哭干了,心却依然难受。
天黑了,秋水弋寻着云梁眼中唯一的亮光,定定的盯着他,“若今日是孔方平杀了我,你也会难过吗?”
云梁抬起黑亮冷峻的眸子,音色比平日冷了好几度,“有这种如果么?”
秋水弋暗自摇摇头:“没有,他杀不掉我。”
云梁想到孔方平死前,也想起雨里的自己,那种濒临死亡的感觉蔓延全身,孔大哥也是这样吧,他死前是不是也很冷。
云梁苦涩的咧开嘴角,声如泣血,“你可真厉害啊。”
他一直知道这个人的武功高强,只是没想到这个人还能把他伤的这么重,不止身体上要他半条命,还要剜他的心。
秋水弋无言叹息了一声,树上积聚的雨水三三两两的滴到他脸上。
他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才发现他的身上这么冷,冷的像寒冬腊月。
他不希望云梁恨他。
如果恨他,可以恨自己几次三番杀他,可以恨自己杀害无辜,但不要是为了孔方平恨他。
良久,他攥了拳。
“但我也会死的,你…不必花时间恨我。”
中了百花杀的毒总是会死的,这是云梁瞬间明白到的意思。
就算眼前这个人恶毒绝情,十恶不赦,可他活不了多久了。
他恨他无情,却也可怜他。
细草愁烟,幽花怯露,深寒的夜里,冷风岑岑。
秋水弋默默离去,像以往一样,他的离开从不需道别。
云梁靠在坟头睡了一晚,临走之前,摘了几朵野花放在坟头。
从清晨赶路到傍晚,终于到了前面的镇上。
这是鼓城山的另一头。
云梁补充了药材和纱布,选了个便宜的客栈歇脚,本想着好好休息一下,结果这一夜并不平静。
这个客栈住着两个百花杀毒发的人,他们痛不欲生,头磕在地上磕的头破血流。
云梁想尽办法,还是无能为力,在清晨的时候看着他们相继断了气。
一开始,他还能帮他们缓解下痛苦,可是到了最后,他的银针,他的药石都失去了作用。
他也尝试解毒,所有的解毒之法都毫无作用。
他们死前的痛苦,看的让人心惊,那根本不是活人能承受的,万箭穿心,万蚁啃噬都不足以形容万一。
只要想想那个画面,云梁就头皮发麻,他从未见过活生生的人可以疼成这般模样。
那个人早晚有一天也会这样吗?
他靠着楼梯颓废的坐着,直到客栈早上开张,老板把他扶开。
云梁喝了一壶茶,决定返回鼓城山。
他想找到玉面琼芦,起码要看看这个害了孔方平的花到底长什么样子。
也看看那个人是能找的到玉面琼芦,还是痛苦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