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航空站接他的是私家车辆,坐上了车,顾承璟难得清闲,点起了烟,手随意地搭在车沿边,从薄烟里抬眸,看了一眼车前座。
上头摆着三四个琉璃瓶罐,一小张片子贴在旁边,手写的字体,“舒童制香,持劵可减”。
字娟秀,可竟是广告。
司机在旁边,见顾承璟伸手拿了盒子里的片子,就赶紧将剩下的收了起来,身上腾着热汗说,“这车是第一天做长班车,还没好好地清理过车上东西,原先承接了别人的广告,请军官长见谅。”
“无妨。”
从高空下来,嗅觉才恢复了敏感,有淡淡的香气在车内萦绕,清气醒脑,倒也不是什么大事。顾承璟翻转了下片子,背后还手绘了四格简画。
大意是,一个姑娘有了一盒舒童制香后就变成了拥有葳蕤花园的公主。
片子的主人有奇思。
他弯了下笑意,片子随手夹在两指间放入了口袋里。
不久后,车就落在公共租界的一套三层花园洋房的车库。
听见了车声响动,上海的姨妈带着一家子大小迎了出来,她许久没见顾承璟,见着这一高壮小麦肤色的少校外甥,险些不能认,可那深邃的眉眼和高挺鼻又随了顾荣宗,隐隐还有自己姐妹的神韵,就拍了他的肩背。
“承璟,好久不见。”
顾承璟轻拥了自家姨妈。
几个随在身后的表亲,与他也是第一次见,纷纷上前问了好。男的见着他一身的凡立丁军装,不由得心里打量了下,而女的则是怯涩地握了下手。
“这是二表妹,三表弟,四表弟,五表妹。还有你大表哥跟着你姨丈去纱厂了,晚上才回来。承璟,我带你先逛逛。”
“好。”
一众表亲在后头比划着他的个头,又窸窣地描绘他的身形。自家的母亲小巧,站在旁边的顾家表亲,身高颀长就不说了,肩背挺阔得就如院中开了穹顶的槐树,坦易坚毅。
与他们从小道传闻中听说的那个混账顾三有点不同。
而等他停了脚步,转回身的时候。
“怎么了,听着你们说着我名字?”
黑眼沉沉,却嘴边浮沉笑意。
他们又懂了,浪荡公子也不是虚名。
屋内正开着留声机,唱着悠悠转转的一首小调,是百代唱片公司请明星江曼莉唱的《丽娃栗妲》,女使跟着哼唱着,被拍肩在示意下转了去书房,去给白公馆打了电话。
“好好好,知晓了。”
白义昌在家里等到了电话,总算是放下了颗悬着的心,吩咐了下属在各码头、车站蹲点,没想到顾承璟却是走了航空线。
“来人,去喊太太,让她明天去善终路林太太家一趟,让带着邀请函过去。”
“是的,老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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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承璟到上海了。让那些去打听的人回来。”
“知道了。”
李景和在洋行里接到了电话,正值着白斯言出门巡仓库去了,他应了知道,沉了下眼眸。
一个顾承璟来不来上海,搅动着白家人一个天翻地覆,费了大量的人力物力,都在帮着白曼露心急这个金龟婿。
生怕掉了一样。
而在他办公室里的娇小姐却满是闲裕地拨着他桌上的一个透明地球仪,一点也不在意,来了一会儿,此刻看起来心情不佳。
她淡淡开口,“听了我同学说才知道,原来那戏剧社里就有一个叫张秋晓的人,那天你还给捐了两百大洋。”
白曼露就坐在他的办公位置上,后靠在了椅背,轻轻地抚摸着颈边的项链,“难怪那么着急带我买了这条项链,还非得在话剧开始之前。”
是怕她撞见了那个张秋晓?
李景和拨了桌面上的文件,轻坐在一角,看着她,手抄在了裤兜里,笑笑,倒是不解释也不做声。
“说话呀!”
白曼露见他唇边还笑,就随手将一支钢笔扔了过去。
他也没躲。
“你想听什么?”
白曼露凝眉,“我想听什么?”
外头下属听见了里头的碰撞动静,轻敲了门进来问是否需要帮忙,李景和摆手让他们关上门出去,没喊就不要进来。
他转而又走到了白曼露的身边,居高地看着她。
“你的未婚夫来了,我现在该请你出去。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你让外头的人会怎么传,我不再是你的小先生了,你白小姐在我的办公室里久了,是不是不妥当。”
白曼露一时间哑了口,确实也想不出是以什么立场在和他说话。
李景和绕到了她的身后,微倾伏了身子,拉了她坐的凳子,“请吧,白小姐。那是你的未婚夫,有头面的人物,别待在这,和我这个癞蛤蟆浪费时间。”
声音低,转头就能瞧见他冷薄的唇戏谑着。
“你什么意思?”
“是我得问白小姐是什么意思。将我李景和当什么?”
“我......”
一下子白曼露都忘记了她是来指责他在戏剧社做的事,她的小胸膛起伏了下。
李景和说得也对,顾承璟来了,她就不该来这个地方,进他的办公室,与他这样单独相处。
她是白家的千金,可不是他调戏过的那什么新来女使。
李景和对于她来说,就是消遣而已啊。
咬了指尖,回答不出来的白曼露拿起了桌子上的鳄鱼皮小包,气鼓鼓要站起来,可却不想李景和好过,转身又冷嗤,“本小姐的确不需要费这样的功夫来与你耗着,再说你可能也待白家不久了。”
李景和压住了她的肩头,冷问,“什么意思?”
“我哥为什么这么频繁地查账、巡洋行和码头,你以为留过洋会看不出来,这里里外外隐藏的猫腻吗?你每个月也就一百块的薪饷,又住着酒店,还能给那大学生捐资两百大洋,钱从哪里来的。我都看明白,别人不明白?”
白曼露拂掉了他的手,“好自为之吧,李景和。没我在我哥面前帮你说话,又卖关系叫人帮你隐瞒,你过不了这些好日子。”
她终于想起来了,冷笑说,“省省给你的小情人花的那两百大洋吧,存点钱,准备回你的邱宁,去种你的果树去吧。”
踏着白色高跟鞋,她开门走了出去,门也摔得乒乓地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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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气有些阴凉,从学校下了课,白舒童急急地进了屋子,将正在晾晒的果皮都收进了房内,就这么些日子,和她定制香膏的人越来越多。与张秋晓同住的房间已经放不下她的瓶瓶罐罐。
于是她咬咬牙,将隔壁的一个单间租了下来,现在满室馥郁,有着各种的味道,转身都得小心点木架子。
这次的单主买了四十瓶,除了仅剩三瓶的荔枝香,还要了佛手柑和甜瓜,据说是要给上海的名流的,特意嘱咐要**好看些。
白舒童下了课,就窝在了房间里,埋头就编织平安结,在每一个粉蓝色的小罐子上挂坠一个,胖嘟嘟的小瓶子,有了这个精致的垂坠后,古色古香。
她将它们都放进了篮子里,提着来到了福州路的一间宅子。
“快进来快进来,都等着急了。”
“抱歉,路上碰到了一辆轿车抛锚,耽误了点时间。”
“快进去吧。”
白舒童进了屋子,跟着到了大厅里,里头挤满着女使,正在往一个个的袋子里拾捡东西,见了她来,接过了她手上的竹篮子,打开了一瓶,闻了闻,问道,“这没用猪油吧?”
“没有,听说你们是要拜佛用的,用的都是海南的椰子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