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恣眯起眼,想起宫中对这皇帝的传闻,要么说他心狠手辣,要么说他无情淡漠,几乎没有什么好的。
他略微思索一番,又主动开口道:“陛下,姐姐对臣来说是世间最重要的人,您可要好好对姐姐,若是姐姐受委屈了,臣就算拼了性命也会带姐姐离开的。”
对于一个臣子来说,这话已然是大不敬,足以治罪了。
哪怕是身居宰辅的谢父,也不敢在谈襄面前说这话。
谢元姣脸色一白,连忙呵斥:“谢恣,你说什么呢?莫不是喝多了,脑袋发昏了,还不起身向陛下告罪。”
可谈襄神色却并没有半点恼怒之色,严肃又认真地答道:“谢公子放心,朕既娶了玉娘,便绝不会苛待背弃她,更不会让她受一丝一毫的委屈,若是有违此誓,便天打雷劈。”
“好!”
谢恣站起身,举起酒杯一饮而尽。
无论是不是真话,可一个帝王能说这话也算是极限了,他就信一回。
一旁坐着的谢元姣怔怔地看着上首谈襄,明知他所说不过是为了安抚阿弟,可心中却莫名泛起了一丝暖意。
从始至终,她只将这三年当成谢家和谈襄的利益交换,不敢也不能去探究这一点点滋生出来的情感。
这场家宴,她有些心不在焉,甚至不大敢侧首看谈襄,只能勉强将心思放到谢恣上。
等到谢恣起身告退时,她仓皇走近,不安又担忧地道:“无论发生何事,阿姐永远在,你切切记住要将自己的安危放在第一位,千万不要逞强。”
谢恣拍拍她的手,对上她充满泪水的眼神,也不免生出些离别之意。
“阿姐放心,我一定平安归来。”
战场刀剑无眼,想要军功必得经历生死磨炼,稍有不慎便会死无葬身之地。
而这几年边疆局势越加紧张,匈奴频繁挑衅,下一场战事估计很快就会开始,怕是又会不少英魂葬身于此。
谁也不知道谢恣这次前往会发生什么。
等到谢恣走后,谢元姣的眼泪才敢流出来,晶莹的泪珠缓缓流下,滴落在地。
杀敌时,唯有守心静气方能立于不败之地,这也是兄长教导他们的。
她不敢当着谢恣的面哭诉,只怕会影响他离开的心情,扰乱了他在战场上的心绪。
谈襄垂眸,亲眼看到泪珠滴落在地的场景,紧抿着唇,良久从袖口掏出一方干净的帕子,哑声道:“擦擦吧。”
淡青色的帕子就这样递到她眼前,她有些发愣,也是这时才注意到自己失礼的举动,刚想弯膝谢罪,那方帕子已经轻柔地擦过自己的脸。
她抬起头,只看到谈襄一如往常淡漠的脸,可眼底却带着悱恻温柔,细致又小心地擦干她眼角划出的泪珠,动作轻柔的好像在对待一枚珍宝。
指腹轻碰她的脸颊,熨出点点潮红,她眼睫毛眨得飞快,脚下想要退让,可他的手便立刻箍住了她的腰身,将脸凑得更近了些,几乎要肌肤相贴。
他皱眉,低声道:“别动。”
她的身子僵硬在了原地,只能感受到腰处那只有力宽厚的手掌,控制着她的身形,让她怎么也动弹不得,只能被迫承受着他慢悠悠擦着自己脸颊的动作。
不知过了多久,谈襄忽而放下帕子,直勾勾地望向她的眼睛,她好似在里面看到了绵绵情意,只是不知是不是她一时无措产生的错觉,还是真情实感。
他问:“玉娘那时舍命相救,朕很感动。”
她只能结巴着答:“能救陛下是臣妾的荣幸。”
他笑了笑,笑意将素日冷然的脸衬得温润柔和,又问:“这些冠冕堂皇的话朕不想听,今日只想问玉娘一句,为何要救朕?”
她感到自己的心跟着他的语气在上下发颤,平寂的一汪春水荡起了阵阵涟漪,躲闪着回道:“只是下意识举动罢了。陛下是千古明君,救您也是救万千百姓。若是换成了其余人,臣妾也是会救的。”
越说,她的声音就越低沉。
他微挑眉,沉思会又问:“若是那日不是朕,是太后又或是萧语嫣,你会救吗?”
她一下子像是被掐住了喉咙,答不出来,哑然良久涨红了脸。
这天底下哪有这样的对比?
他了然,终于心满意得地松开了禁锢她的手,颇为逾越道:“朕明白了,因为是朕,所以玉娘才会出手相救,换成了旁人,玉娘怕是做不到如此。”
她又羞又恼,按捺不住地扬声道:“谈襄!”说完,又连连后退了几步,瞪着他。
他啧了声,语气中是少见的狡黠:“怎么,生气了?”
她这才后知后觉,是被眼前人绕进去了,气得跺脚转身跑开,连行礼都忘了。
而身后的谈襄眼底笑意却在逐渐加深,看着她少有的任性举动,周遭的气场似乎都染上了温柔的意味。
来福公公刚从外面回来,正踌躇犹豫着,瞧见了陛下这样温和的神情,才将一颗心放回肚子里,上前恭敬道:“陛下,福寿宫派人过来问您明日可有空去那里用顿晚膳。”
话音刚落,空气骤然间凝滞起来。
谈襄刚浮现起的几分柔和瞬间消弭干净,又恢复了往常那副冷肃寡淡的模样。
萧语嫣此次掺和到乱党之事中,不论其动机如何,这勾结乱党,意欲谋逆的罪名是要定了,今日早朝上萧家上奏表明不知此事,要将这女儿逐出家门,全凭他如何处罚萧语嫣,这便是要弃车保帅了。
只是这次太后难不成还要保下这不争气的侄女吗,可细究原因,太后那样凉薄的性子实在不像是顾惜姑侄情谊的人,这其中只怕是还有其他原因。
他思索片刻,吩咐道:“派人去盯紧太后,再在萧语嫣身边加派看守的人手,切莫让人将她劫走。”
来福惊诧:“陛下,您是怀疑有人会劫狱?可太后当真会做如此冒险之事吗?”
谈襄嘴角泛起嘲讽的笑,嗤笑声道:“太后不会,可这宫中还有一位呢。”
来福一愣,心头浮起一个难以相信的念头,随即连忙垂下脑袋再不敢应声。
若真是那位疯起来不要命的主子,只怕京都又要乱上一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