陇南地区的城镇与先前去过的那些地方截然不同。这里的街道异常冷清,几乎看不到人影。原本应该熙熙攘攘的集市,如今却空无一人,显得格外寂静。
漫步在街头,目光所及之处,只有紧闭的商铺和空荡荡的摊位。昔日繁华热闹的商业街,现在只剩下一片死寂。
那些曾经摆满商品、吸引顾客的货架,此刻都被灰尘覆盖着。而在街道两旁,也不见了那些往日里摆摊的小商贩们,他们的身影仿佛已经消失在了这片土地上。
城中的街道上,四处可见一些衣衫褴褛、面黄肌瘦的乞丐正在游荡。他们蓬头垢面,眼神空洞,满脸绝望和无助。当看到有钱的人路过时,他们全都涌了上来,将对方团团围住,伸出皱巴巴的手向其乞讨钱财或食物。
例如,被围住的封长诀一行人。
封长诀把身上能给的钱全给了,也没给自己留一份。
“裴问礼,吃食住行靠你了。”
裴问礼无奈笑笑,低头盯着马下的苦苦哀求的乞丐,叹口气,正想感叹一句,发现周遭巷子跑出来的乞丐越来越多。
“人太多了,给不完的!封长诀,先走!”
千百听令,抽出刀,把前方拦路的乞丐吓唬住,开出一条道出来。
此话有理,封长诀已经拿不出钱了,再这样下去,怕是衣衫都要被扒走,他甩鞭加快速度,跟上他们。
直到追不上了,他们才松口气,找到客栈落脚。
“大人,我有种不祥的预感。”
千百看见老板春风拂面地跑出来迎接,感到丝丝不安。
果不其然,老板开口要价:“一间客房,一晚上,三十两银子。”
千百惊呼:“你这是天价啊!哪有客栈要三十两银子的啊!”
裴问礼皱眉,他出来带的钱不多,这边也没姜记钱行能取钱。
千百也不惯着那个老板,转身欲走:“那我去其他客栈问问价,总有比你这儿低的!”
老板冷笑道:“小兄弟,你尽管去问,周围几家客栈只有比我这儿高的,不会有低的。现在生意不好做,我们这儿已经算是便宜的了。”
就算不住客栈,在外待着也是危险,钱财可能被盗走。
“你这分明是宰客……”千百气得脸鼓,天价还有理了?!
裴问礼从袖中拿出一袋银子,老板眼睛一亮,连忙接过,笑逐颜开:“还是这位公子体谅我们。”
“两间客房。”
“好嘞,马上安排!”
他们走进客栈,室内也冷冷清清,连个招呼的人也没有,老板递给他们号码牌,带他们走上二楼。
裴问礼递给封长诀号码牌,后者打包票道:“等我回京都就还你。”
“不必,开门吧。”
话音一落,封长诀奇怪地望着在边上开厢房门的千百,再看看站自己身后的裴问礼,问道:“你不和你下属一间房啊?”
被提及的千百全身一震,裴问礼在外办事都是一人一间,怎会和下属一间房。
裴问礼眼睛都没眨,张口就来:“不,他睡觉打呼,手脚不老实。”
千百眼睛瞪得跟个铜铃一样,他在心里悄悄反驳,哪有,从未在一间房,就不要造谣了,大人。
“你害羞吗?”
忽然冒出来的一句话给封长诀干懵了,他觉得莫名其妙,问道:“我个大老爷们害羞什么?”
“嗯,我们又不是没睡过。”裴问礼把此话说得云淡风轻,他勾唇道,“开门吧。”
千百再偷听下去就要被灭口了,他从没见过这样的大人!从哪学的啊!
好有歧义的一句话。
封长诀默默打开厢房的门,走进去找空地放包袱。
厢房一晚就要三十两银子,不能在这儿多待。
他背对裴问礼放包袱,心里想得可多了。裴问礼来这儿肯定是为了陇南县令,他是为了大槐树。
“裴问礼,分开行动吧。”
裴问礼才坐下就听到封长诀说出的这句话,他先是一怔,后又笑笑:“你猜出来了啊。”
“嗯,不能再拖了。我去找大槐树,你去解决陇南县令的事。”封长诀言语间没提瞒的事一点,完全是在说之后的计划。
“你……”
封长诀知道裴问礼要提什么事,他打断后者,眼神坚定道:“我早就知道了,你在帮圣上做事,此事自然要保密,你放心去做,陇南的百姓还等着赈灾粮。”
裴问礼听了这话,会心笑笑,他不该担心封长诀埋怨。封长诀根本不会是这种人,在有些时候,他都能体现出善解人意的一面,尤其是在大事面前。
“好。”
夜幕降临,趁下楼吃饭的闲暇,封长诀找到客栈老板,打听起望川山的事儿。
“老板,你再想想,有没有一座山,旁边有河流,山顶是又有一棵大槐树!”
看着眼前青年急迫的模样,老板还真的认真回想一二,听他的描述,好像附近的确有座山上有棵大槐树!
“哦哦,想起来了,出城两百米开外东南方向有座小山,上面有棵很大的槐树,上面还系着些祈福的红带,还有铃铛,是不是你说的那个……”
封长诀连忙点头:“多谢多谢!”
老板摸不着头脑,诧异道:“你要去哪儿?不过你要小心哦,那边村庄灾民可多了,你要是去,最好换一身行头去,否则,你怕是要被扒得丝毫不剩。”
“这样啊,老板,拿三套小厮的衣服给我们穿穿呗。”
老板奇怪地望了他一眼,又朝远远坐着的千百和裴问礼看了眼,他搞不懂这一伙人要干什么。此时陇南灾民多且乱,还大老远跑来,更没想到,只是为了找山。
他们是不是有什么毛病?
老板毕竟收了钱,他转身进后厨找到三套小厮的衣装,递给封长诀。后者冲他笑笑,转身走到裴问礼那一桌,放下衣服。
“穿上吧,能少些麻烦。”
裴问礼从没穿过这些毛糙的衣服,他伸手只是摸,就觉得粗糙难受。
“大人,交给我办也行。”千百知道裴问礼整日锦衣玉食惯了,哪穿得粗布衣衫。
没想到裴问礼直接拿过一套衣装上楼了。
千百是个管不住嘴的人,看见这一幕,他小声感慨:“圣上必须得加俸禄了。”
封长诀笑笑,向千百说起他的打算:“我找到望川山,就先回瑛王府了。”
“嗯嗯,将军你一路小心,指不定那些匈奴人就在回路埋伏你。”
说不担心是不可能的,封长诀还是问道:“你们此次行动会有危险吗?”
千百摇摇头:“危险算不上,顶多就是查查陇南县令,查完我们就回京都复命了。往后这件事就交由刺史处理了。”
“哦,这样啊。”
“将军,你的伤如何了?”
“小伤小伤,一下就好了,不用担心,已经不痛了……”
夜色逐渐深沉下来,客栈外街道安静。月光洒在地上,宛如一层银纱,让整个城镇都沉浸在了一片静谧之中。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一个人的声音突然打破了这份平静——封长诀大喊着。他的呼喊声在这寂静的夜晚显得格外突兀和响亮。
“痛痛痛痛痛——”
封长诀光着上身坐在床边,露出了精壮的肌肉线条,胸前微微起伏着。裴问礼怕他痛得跳起来,一手按住他的肩膀,一言不发继续往他背后倒药,手法很温柔,但减不了一点痛。
“不是说不痛吗?”裴问礼笑容中含有危险的意味。
封长诀苦涩道:“我不是怕你小跟班担心。”
裴问礼言语中透露着意味不明:“你还挺为他人着想。”
封长诀露出灿烂的笑容,他以为裴问礼在夸他,心里美滋滋,回答道:“是嘛,我也觉得,我打小就热心肠,嘿嘿。”
裴问礼“一不小心”又倒多了,封长诀疼得冒冷汗。
“嘶……哈……痛死了。”
裴问礼放下金疮药,拿出一捆绷带,平淡道:“为自己想想吧。”
“我可自私了……”封长诀刚想反驳,一只温润的手就贴在他的肌肤上,他瞬间老实了,全身僵硬得不敢动。
那只手灵活得在他身上游走,每接触的地方都掀起火热,封长诀低下头,脸上也开始发烫了。
绑了三圈。
“好了。”
封长诀依旧不敢抬头,他心跳得飞快,慌忙穿上上衣,躲着裴问礼探寻的视线,说道:“你先睡吧,我……我出去看看。”
说完就飞快跑走。
“这么晚你去哪儿?”
回应他的只有一片空荡。
封长诀走到二楼外廊吹着冷风,感受到身上的热意逐渐褪去,才缓缓呼出口气。
一想到今晚要和他躺在一张床上,他心中就燥热不已,也打起了退堂鼓,要不他和千百挤挤吧?
不行不行,去千百那里不就坐实了他心虚吗?
上次睡在一张床上是因为他醉酒,这次他清醒得很,只要看着裴问礼的脸,他的心就蠢蠢欲动。
“封长诀,你真的完犊子了!”
封长诀在冷风中萧瑟,拍拍自己的脸后,自暴自弃地走回厢房,裴问礼果真没睡,靠在床上等他。
这一幕,怎么这么像妻子在等晚归的丈夫!
脑子里话本的一些情节又源源不断地冒出来。
今晚怎么睡得着?!
“你去哪了?”
靠,连语气也很像!
“我刚刚闷得慌,出去感受一下新鲜气息。”封长诀脱下雪靴,钻进被子,被子里已经被裴问礼捂暖和了。
好贤惠。
裴问礼懊恼道:“进来应该先开窗通风的。”
“没事,我好多了,睡觉睡觉!”封长诀露了个脑袋在外面,他赶紧闭上眼。
裴问礼轻笑的声音传进耳里,好听极了。
糟了。
封长诀实在无法安睡,他又睁开眼,心想裴问礼先睡的话,他就不会心躁了:“你不困吗?”
“睡不着。”
“为什么,你认床吗?”
裴问礼笑而不语,反问他道:“你呢,睡得着吗?”
封长诀心里悸动不已,哪睡得着。
“睡不着。”
裴问礼脸上浮过一丝道不清的情绪,他声音放柔和:“有心事?”
心事?确实是心上的事。
“是啊。”
没想到封长诀答得这么快,裴问礼低头盯住他,封长诀此时的窘态尽收他眼底。裴问礼心头一动,柔声道:“我也有心事。”
此时气氛有些不对味,空气中弥漫着暧昧不明的气息,惹得封长诀不敢追问下去。他侧过身背对裴问礼,心怦怦直跳。
封长诀有意岔开话题:“是吗。明日你就要面对陇南县令了,能不有心事吗?”
裴问礼怔住,心里有些说不上来的酸涩,他接过封长诀给他抛来的借口,淡淡道:“嗯,你也是,要找大槐树呢,心事肯定很重。”
封长诀:“……”
厉害。
蜡烛渐渐燃烧殆尽,微弱的火苗最终熄灭,厢房内瞬间陷入一片漆黑之中。黑暗笼罩着整个房间,仿佛将一切都吞噬进了无尽的黑夜。
两人没有说话。
裴问礼静静地躺在床榻之上,双眼凝视着头顶的黑暗。封长诀好不容易有点困意时,裴问礼轻声说道——
“说不定,我们的心事是同一件事。”
早上封长诀起得早,他睡在没有墙的一边,轻松跳下床,看裴问礼还没醒,他留下一张纸条,先行一步。
下楼遇到客栈老板,后者还高兴地跟他说话:“起这么早去寻山啊,那位公子不去吗?”
“嗯,他不去。”封长诀叫客栈老板牵来马,骑上就朝城外东南方向奔去。
原以为要找很久,没想到,就找了四天就找到望川山了,回程再要三天,也能赶上瑛王出殡。
这片是连绵不止的青山,可惜被雪覆盖了,山下河流奔腾向前,他骑到山上,望着远处的梯田。
风动时,大槐树葱葱间,铃铛响,红带飘。在一片白茫中,格外显眼。
也就要了他一个上午不到的时间。
现在,启程回瑛王府。
也不知道裴问礼那边查到哪一步了。裴问礼看见他不告而别,会不会生气?
但是他也留了一张纸条啊。
哎呀,不想了不想了,先回瑛王府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