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尘见到那张脸,莫名地就停了下来。
他从小到大,没有监护人。
他的生母是那种很适合生孩子的体质,不仅一路绿灯,毫无孕反反应,上产床时也格外顺利。她迄今生了四个孩子,为东龙的新生儿做出了卓越的贡献。
但是,大多数人十月怀胎诞下孩子,就算是个丑娃娃,也会想看看是什么样子,也会想到ta是自己的骨血,考虑着要不要成为ta的监护人。
他的生母没有。
江尘的生母毫不在乎借她的身体而来的婴孩。从来没有去教育中心看望过,也从来没买点什么东西送去过。对江尘来说,虽然很想感激她带给他生命,但时间太长了,他甚至都快遗忘还有这么一个人参与进了自己的生命。
最初没有人来看他,其他不明真相的便揣测他是否有些问题,比如孤僻,比如基因病活不长,比如其他什么妨碍帮监护人养老的疾病,在他的幼年期,没有人愿意冒险担当他的监护人。
在他很小的时候有过责怪。在看着别的同龄人被监护人牵着一起出去玩时,他埋怨过自己的生母为什么不肯来看他,哪怕一次也好,那样就足以证明他不是一个残缺不全的孩子。
但长大一点后,江尘理解她。尊重她的选择,况且没有监护人要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不是吗?他还有随叶生,教育主任会教导好他们的。
江尘仍然感谢她带给他生命。
后来,他渐渐长大,性子越发沉稳成熟,可放在一个小孩子身上那种成熟显得格格不入,令人毛骨悚然。于是以看上去性格不好,很孤僻之类的理由再次把他放在了备选之外。
再后来,他崭露头角,成为冉冉升起的新星。
可他年纪太大了,还差两年就成年了。就算未来成就大又如何呢,养不熟的话,养老送终能指望他尽心尽力吗?
所以江尘一直没有监护人。
但江雪,她不一样...
她战士的身份更甚于母亲,江尘理解。现在他也有一个养女,但需要冲锋陷阵的时候他照样不怕牺牲。
可江雪会去教育中心。
她会穿着背心,趴在栏杆上,笑眯眯地望着里面学习读书的孩子,或是隔壁玩耍打闹的孩子。江尘学业很忙,连他都看见江雪很多次。
那时候他还不知道自己有一半血脉来自江雪,只是偶尔他会觉得,或许那个穿背心工装裤蹬着马丁靴的女人,在这里一定有一个她深爱着的孩子。
那个孩子真幸运。
江尘不知道他有江雪的基因,就像江雪其实也不知道究竟哪个孩子来自她的卵子。
江尘记得那张脸,因为那个温和的笑容令他有些羡慕。直到收到江雪的讣告,他才意识到,原来那个女人就是他的血缘母亲。
按道理,他不会收到血缘母亲的死讯。他们不会知道自己的生母是谁,也不会知道自己的血缘母亲是谁。
但江雪把她的遗产留给了江尘和他另外两个血缘上同母异父的姊妹,于是三人看到了她的遗嘱遗书。
江雪是个战士,她的遗书大半都有关于她的战友,只有最后一点点留给了他们三个。像是她绞尽脑汁写出来的。
她说往前走,别回头。
她说好好活着。
她说做个对人民群众有贡献的人。
她说不许叛国。
寥寥几行,十三岁的江尘看了很久。
里面其实还有一些被杠掉的文字,包括了什么“死亦可矣”之类的话,或许是觉得对孩子不必说这些,拿黑笔杠了好几下。
真奇怪啊,明明江雪没有一刻陪伴过他,但要说起母亲,他想起的只会是江雪。
而现在,望着江雪的雕像,望着她的脸。
她曾经明明那么高的,她趴在栏杆上江尘都得抬头看她。
她曾经明明很强壮的,能一手拎起一个孩子像提鸡仔一样把他们交还给看护员。
她的手曾经明明很大的,能完整包下他的拳头。
但现在,江尘低头看着她的脸,她在女性中算宽但在男性中排不上号的肩膀,还有她精瘦的臂膀。
像上上世纪八九十年代黑白墨画里干苦力活的工人,精瘦精瘦,远看只觉得瘦的像猴。
她没有特别发达的肱二头肌,但江尘不敢保证自己的力量一定能胜过她。
可这双手,原本是这么小的吗?
他张开双臂,轻轻抱住这个已经在此地矗立十年的雕塑。
血脉在他身体里鼓动,他们血脉相连。
他在心里喊了声妈妈,不知道是不是幻觉,他觉得似乎有种无形之物也拥抱了他。
鬼魂也好,错觉也罢。
他只是在这一刻坚定下来。
他和江雪一样,是人类,是东龙的战士。
他当然,不是丧尸。
旁边的李子涵惊悚地看着他,像在看什么怪物一样。
坏了,完蛋了,队长该不会脑子坏掉了吧?还是被谁夺舍了?
他在抱一个雕像啊!就算雕像是他血缘母亲...那也是雕像啊!
顺带一提,李子涵是没有监护人的。原本有,后来听说他想加入特战部连夜撤回申请了。
笑话,谁不知道特战部死得快啊!
指望人养老呢。注定死得早,养个der的老!
“那个,队长,有话好好说...那个...情感应该寄托在活人身上...缺妈可以去找随叶生主任的,她一定理解你!!”
江尘松开手,莫名其妙地看着李子涵:
“你在说什么,谁缺妈了?”
敢情他加强自我认同的行为被当做找妈妈了??
大家都是成年人了,不要动不动就找妈啊!更何况特战部的有几个有妈可找啊!!
哦,郑直是真的有。
赵云山好像是有个爹。
周游反正是没有。李子涵也没有。梁铭也没有。
花蕾...原本有妈的,现在没了。
好地狱,七个人只能凑出一对爸妈。
“行了。准备回去吧。”
江尘说。
他最后回头看了一眼江雪的雕像,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觉得她表情变得有些哀伤。
大概是看错了吧。雕像的表情怎么会变呢?
他们登上车,再次驶向敦煌基地。
与此同时,遥远的海洋之上,一只沾满血液的手按下了通讯,沙哑的声音传向华夏联盟所有基地。
“现在是北京时间...16:24分。我是敦煌号舰长,清辰逸。我们不辱使命,敦煌号...没有沦陷!!重复,敦煌号,没有沦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