屏风的缃黄绣着百兽图,明暗之间,百兽张牙舞爪,吞食万物,犹是炼狱人间。
看着源源不断渗出来的鲜血,邬琅急忙唤了宫人进来。
底下人将染血的青瓷盥洗盆换掉,邓蕴祥踱着碎步进来就见到迟奚祉手指上还未止住的血,他“哎呀呀”连叫了几声,脸都皱在一起了,“太医!快去请太医过来——”
他叫唤的几声听在迟奚祉的耳朵里,像是鹦鹉唱丧,呕哑嘲哳,原本微蹙的眉拧得更厉害,淡声打断他:“有邬琅在,不用叫太医,你们都出去。”
“这……”邓蕴祥想要劝说些什么,抬头对上迟奚祉沉凉视线立马噤住声,着急忙慌赶进来的小太监送来金疮药和纱布,邓蕴祥轻敲了下他的脑袋,咬牙骂道:“来这么慢?养你们干什么吃的!”
小太监将金疮药和纱布放下,邓蕴祥提着他的耳朵走了出去。
一众人退下去,邬琅上前一步,还未蹲下,迟奚祉看着不断溢出的血珠,忽而他又转变了心意,轻轻阖上眼眸,轻启薄唇道:“朕没事,你也先下去。”
这话在邬琅的意料之外,他想要摸上纱布的手又收回,心底微震,多问了句,“主子不用属下替您包扎?”
伤口处传来隐隐的痛意,迟奚祉散漫地应了声,“不必。”
邬琅只得恭敬应下,他退开了几步,却没有离开,眸色变暗几分,“还有一事,娘娘身边的那个叫秋蕊的奴婢伤已经痊愈了,吵着闹着要见娘娘,不过属下和从前一样,交代好了她,不该说的她会管住嘴。”
迟奚祉的身影掩在屏风的阴影里,轻阖的眉眼凌厉泛凉,面色浸着懒懒的戾气,桌案下的手转了转食指指尾的玉环。
邬琅继续道:“秋蕊,只是元府嫡女身边的贴身丫鬟,后随主子入宫服侍,其余的,她一律不是、一律不知。”
——
外城,二酉厂。
元知酌刚从远烟的家中探亲完,她没有进去,只是在还剩一个路口的时候让碧瑛陪远烟下马车去,两人同道回去看看。
回来时,远烟就红着眼眶淌着泪,以前她嘴不严实,又爱叽叽喳喳,在元知酌面前常是把住嘴少说话的,但一路直到进琉璃厂,远烟有些沉默寡言到异常。
大抵见了亲人更是不舍了。
于是,下马车时,元知酌便让远烟在马车里休息,似乎有些不放心,又让碧瑛看着她。
二酉厂内,其售四书五经、法帖仿影、戏剧话本——垒起的书架繁多,排排矗立,直抵屋梁,一进门就眼花缭乱。
白日来往的人众多,白衣书生、青袍圣人、市井艺人……都集聚于此。
元知酌只身进到二酉厂,她按着架上的标识,往右侧的书架里侧走,她专注在书目上,并未多留意路。
两排书架间留着两条交叉的路,元知酌没留意脚步声,一着失意便撞到了人,她心思回神,连忙后撤了一步,“实在抱歉。”
还未抬头,被撞到的那人先喊道,“元小姐?”
元知酌闻声去看,觉着眼前的人甚是熟悉,虚眯了下眼,“晏学士。”
她还记得这号人,春日宴上风头出的最盛的显眼包。
不过,她今日戴着面纱都能够被他认出来,倒也有些意外。
晏淮瀚没了平时为官腰缠万贯的装扮,换做了一身麻衣做的圆领袍,用草药染上了甘蓝色,跟个两袖清风历江湖的山人似的。
他左右顾盼了下,这才微微福礼,将手中的白扇摇开,侧遮在嘴角,压低声音笑道:“在外,殿下唤臣晏白衣就好。”
才子词人,自是白衣卿相。
元知酌微微挑眉,不过她是来找书的,并不想深究这个词的意蕴,她脸上笑意清浅,侧身将狭窄的过道让出一半来,“刚刚不小心惊扰了晏公子,实在抱歉,您请自便。”
晏淮瀚却没有走,他直身摇了摇纸扇,没了为官的清高,一副任君吩咐的接地气,脸色的笑意恰到好处,“没想到能够在这碰到元小姐,差点以为认错了,元小姐可是来寻什么书的?”
他颇为自得,打包票道:“这二酉厂我熟,您报个书名,我保准一弹指就给您找出来。”
元知酌看他的样子不假,这二酉厂是燕京最大的书店,她找《玄神记》找了快一盏茶时间也没有找到,便报了个书名,“《玄神记》中册,劳烦晏公子帮忙了。”
晏淮瀚脸上闪过一丝丝惊讶,只是藏得很好,他仰起首,迅速在几个挂牌上扫了眼,接着闲庭信步往右手边走去,走了十几步,回过身道:“可否麻烦元小姐替我拿着扇子?”
元知酌没拒绝,接过,不经意瞥了眼,看到纸扇上用行书潇洒写着的两个大字——残蝇,她的眸底忽而掠过些许暗光。
晏淮瀚撩袍上梯,惊起一些陈年旧灰,从书架上取了本磁青的册子。
他下来用袖口擦了擦书面上的灰尘,而后双手将书捧送至元知酌的面前,恭恭敬敬道:“元小姐若是喜欢这《玄神记》,日后残蝇先生的书一出,我便马不停蹄地给您送去,您大老远出门一趟也不方便。”
元知酌抬手接下,手腕间叠戴着三只叮当镯,随着她光滑细嫩的腕侧滑动,犹如青梅碰瓷釉,撞得清脆铃朗。
闻言,元知酌莞尔,如葱的指尖划过书籍作者“残蝇”二字上,她自然泛红的眼尾上挑了些,慢笑出声,视线从书面上移到晏淮瀚的脸色,清冷的声调婉转,“残蝇先生是准备书一写成,不送书坊刊印,就先送到我那里去吗?”
话落,她的指骨微微挥力,将手中的折扇甩开,手臂关节微动,小巧的扇骨展开发出急促响声,挥动的气流在两人间盘旋开,惊起日光浮动。
耳侧隐隐传来不远处书生的几句念词,“风流不在谈锋胜,袖手无言味最长——”
“休言万事转头空,未转头时皆如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