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声音虚弱,可喊了很久,没有人应答。
如此盛大的日子,看守她的将士们都忍不住跑去帮忙。
只有一个嬷嬷留在这里看着她,却早已躺在远处的一摇椅上呼呼大睡。
陈玉皎只觉得可笑。
曾经她把战园里的每个奴仆都当做友人,真诚相待。
无论是谁遇到什么问题,她总是第一刻便帮忙解决,银两、房舍从不吝啬。
有时还经常顶替他们的岗位,帮忙除草洒扫。
但如今她有难……没有一人在意她的死活……
原来不是真心就能换来真心,更可能是寒心!
战家这些人,全是没有心的!
眼下、唯有自救!
陈玉皎仰头看了眼高高的井口,努力晃荡着身体,用脚去够井壁。
水下石头长了青苔,湿滑。
她的脚蹬啊蹬,踩啊踩,晃得双腿酸软、两只脚的鞋子都掉了,才总算踩到一处可借力的凸起。
陈玉皎踩着石壁,一步一步艰难地往上行。
她被捆着的双手也绕动着,让麻绳不断缠绕成圈在自己手腕上,缩短罗绳的长度。
但那罗绳粗糙,很快勒破她的皮肤。
鲜血顺着她细若竹竿的手臂流淌,流到肩上,流到脖颈,染红那颈间的白发。
她的脚也被尖石划出一条又一条的血口,红色的血迹不断在井水中晕染。
好疼,好疼。
可陈玉皎顾不得,她从没有一刻这么想活下去。
她继续踩着凸石。
手腕上的罗绳不停缠啊缠。
终于,半个时辰后,她总算从井口爬了出来,“咚”的一声瘫软在地。
全身是血、浑身湿透的她躺在地面,狼狈如落水的狗。
而旁边远处的桃花树下,秋嬷嬷还躺在那逍遥椅上,睡得安然带笑。
那是一个战府的老奴,负责照顾老夫人的。
年近半百,却身形圆润健康,皮肤上没有多少皱纹,头发也只是两鬓有少许斑白。
连战宅一个奴隶,这些年都过得比她轻松、比她好。
陈玉皎,曾经的玉华公主,该站起来了!
战家这一窝白眼狼,养得也该够了!
陈玉皎撑着井口,艰难地站起身。
她看到旁边放着的竹简,是和离书。
拿起,无心再管任何人,一步一步往外走。
打开沉重的院子大门,有光照了进来。
好明媚。
陈玉皎提脚跨出门槛,一步步走出那个主院,恍若走出一个束缚的牢笼!
外面一棵桃花树下,春鹭其实一直候着,早前哭晕了过去。
此刻看到她出来,还满身是血,全身湿漉漉的,春鹭顿时上前,眼泪吧嗒吧嗒直掉:
“夫人……呜呜呜……呜呜呜……他们怎可这么过分?”
将夫人伤成这样,还大张旗鼓为新人纳吉。
夫人等了整整六年,好不容易等到将军凯旋,等到的却是新人笑吗!
“别哭。”
陈玉皎却异常平静,安抚,“我没死,还活着。”
甚至从没有这么清清醒醒地活着!
她吩咐:“从今以后别再叫我夫人,去将这些年你记的账簿拿来!”
这些年,春鹭非要记录她在战家的每一笔花销,事无巨细,毫不遗漏。
她骂过很多次,说一家人不必分得那么清楚,可春鹭不肯改,还说万一哪日公主清醒了呢?
即便没清醒,如此记录着,也能让将军清楚她到底付出了多少,陈玉皎便由她去。
此刻春鹭身躯僵着,瞳孔直颤。
所以……在她这有生之年,她终于等到公主清醒的这一日吗?
陈玉皎已在她的热泪盈眶中,光脚踩着青石,一步一步、朝着祠堂的方向走去。
*
战家祠堂。
桃花掩映,红绸系挂,喜庆非凡。
恢宏的殿前广场足有上百平方,两边席位宾客满座,全是京中举足轻重的人物。
广场中央布设祭桌、祭炉等,祭司方士们正在做法,钟鼓齐鸣,铜铃央央。
主祭司看着出来的卦象,眸色难得震颤:
“此桩姻缘若成,能引凤出,天下归一!吉!大吉之象!”
全场瞬间哗然:
“这是百年难遇的吉卦啊!”
“神灵是在昭示,定西王与凌策军师联姻,将是华秦一统天下的征兆!”
“华秦第一女军师,设计坑杀西戎兵马十万,与定西王携手,日后定会再扬我华秦国威,能不大喜嘛?”
“喜!此乃大喜之姻缘啊!”
在所有人的祝贺声中,坐在主位的战寒征,那一向冷峻的容色也染了喜意。
他命令:“鸣炮庆贺!”
一声令下,百串鞭炮挂在宗祠附近,点燃。
“砰砰砰!”
爆竹声夹杂着乐师们的吹奏钟鸣声,震耳欲聋,响彻半个咸陵城。
陈玉皎就是这个时候走来的。
她满身是血走到宗祠门口,就看到喜庆的烟雾弥漫,漫天都是红色的纸屑洋洋洒洒。
好热闹啊。
整个战家都笼罩在喜气之中。
而她粗衣湿润,白发凌乱,干瘦的双脚还淌着血,鲜血流了一路。
这般狼藉,与盛大的场景形成鲜明的对比。
守在宗祠门口那些威武的将士见到她来,立即整齐划一放下长矛,拦住她的去路。
“你来这儿做什么?”
将士们看她的目光还十分鄙夷,纷纷唾弃:
“纳吉已出卦象,定西王与凌策军师是天作之合!大吉姻缘!得天佑!”
“我等昔日亲眼见证他们并肩携手,共谋战局,他们是郎才女貌、天造地设!”
连旁边一些进不去的、围观的低位官员家属、奴仆们,也在纷纷劝:
“快走吧,你这种只会家长里短的丑妇,实在是配不上定西王了。”
“你进去哭闹,也只是自取其辱!”
“你这等丑妇实在没法和运筹帷幄、陈师鞠旅的凌策军师比!”
一声声鄙夷如涨潮沸腾。
陈玉皎直直立在那正门口,瘦骨嶙峋的身躯如一尊刀山火海中的雕像。
“不比了。”
“去通传,我来和离!”
“我要与你们将军——和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