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凌九看着春鹭夏蝉那姿态,尤其是被搀扶着的陈玉皎,虽然惊怕、却始终不迫的样子。
聪慧如她,顷刻间就意识到了些什么。
这场杂技盛会,看似由她全权掌控,实则背后早已是暗潮涌动。
甚至她有直觉,不该查下去。
偏偏现场这么多人,还是在她操办的盛会上出现如此大事……
官家夫人们看着她,连被安排在雅阁的那几个赢姓公子,也略带好奇地看着她。
这是不得不查了。
所有思绪只是顷刻之间,燕凌九表面早已冷静干练,当众道:
“诸位安静,桁架我早前亲自检查过,万无一失,绝不会存在问题。
唯一可能,便是有人暗中不轨,做了手脚!”
“那这是要杀人害命呀!”有官家夫人脸色发白,惊呼连连:
“要速速去报廷尉府!定要将那歹人抓出来!”
“何必如此兴师动众,区区小事,我有一计。”
燕凌九轻轻抬手,制止了蔓延的慌乱,镇定自若对身边的小桃吩咐话语。
小桃很快领着杂技人,牵来那只体型庞大的藏獒。
那藏獒颜色黑黄相间,毛发旺盛,足有半人高,身形魁梧,气势磅礴,宛如一头下山的雄狮。
众人吓得立即后退,惧怕不已。
唯有燕凌九毫无惧色,一袭黑衣的她冷傲迈步过去,主动接过那藏獒牵引绳,笔直而立:
“此藏獒常年受过培训,嗅觉灵敏。
接触过桁架之人,身上定留了桁架的味道。只需让藏獒一嗅,便可一清二楚。”
话落,她有条不紊吩咐将士:
“先包围战府,不得让任何人逃离。
再将战家所有人带来,整齐排列好。”
“是!”将士们立即前去照办。
吴荭霞和赵嬷嬷也被带到其中,她们还在用锦帕擦着眼泪,看不到她们的表情。
而燕凌九在众人的注视下,信步牵着那藏獒,来到另一侧完好无损的桁架前,让其在桁架周围绕来绕去。
尔后,她又牵着藏獒走下台来。
在所有人惧怕之中,唯有她敢与藏獒并肩而行。她漆黑的身姿在阳光下更显大气傲然,连巨大的藏獒也沦为她的陪衬。
所有人看着那一幕,又心生崇拜、敬佩。
到底是上阵杀敌过的人,京中的女子是永远无法和她比的。
燕凌九就始终保持那股骨子里的傲然,牵着藏獒挨个走到人前,先从战家人开始排查。
巨大的藏獒围着一个个奴仆打转,时而还踮起前肢立起来,时而张开那碗盆般的兽口。
它的獠牙尖利,口腔中尽是吃过鸡鸭的血腥味。
奴仆们哪儿见过这种症状,个个腿都在发抖,大气不敢出。
站在侧边的吴荭霞脸色隐隐发白地说:“我们就算了吧……没必要验吧?我们怎么会害她呢……”
燕凌九看她与赵嬷嬷一眼,心中已是了然,脑中的警铃瞬间拉响。
若又是战家之人出事,那只怕是……
只是她还没来得及开口,春鹭说:
“每个人都要查的,事关三条人命。
现在不敢查,别人还以为你们是心虚!”
吴荭霞与赵嬷嬷顿时一噎。
于是……她们只能看着那巨大凶猛的藏獒,挨个挨个地排查过来。
那凶狠的眼神、尖利的牙齿、满身的血腥之气……
在离赵嬷嬷还有两个人之时,赵嬷嬷全身就已抖个不停,裤裆之外,还流出一片湿润。
兴许是那股腥臊之味,以及她不停颤抖的身体,刺激到了藏獒。
藏獒忽然“吼”的一声狂叫着、朝着吴荭霞和赵嬷嬷的方向猛地扑来。
“啊啊啊!”
两人瞬间跌坐摔倒在地。
赵嬷嬷率先大喊:“别!别吃我!我说!我全都说!”
她倒在地上蜷缩着,抱着自己的头大叫:
“是我做的……是我悄悄锯破了架子。
我想让陈玉皎死了,让她再也没法逼迫战家还钱!
是她做事太恶毒了!是她逼我的!全是她逼我的啊!我只是想替天行道……呜呜!别吃我!别吃我!”
此话一出,全场众人的脸色顿时巨变。
刚才赵嬷嬷还和吴荭霞那般哭天哭地,满脸悲恸。
没曾想,竟然是她做的!
也就是说……之前的一切担忧,全是伪装!
再看看和她一起跌坐在地的吴荭霞,虽然没赵嬷嬷那般惨,却也是一副抱头的姿态……
众人都是些宅门里混的,瞬间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议论声顿时四起:“没曾想战家表面上说弥补,私底下却想要杀了陈玉皎!”
“陈玉皎一死,她们不就可以理所应当继承陈园、还不需要还银子?”
“天啊!这战家人太恶毒了!先有一个战贯墨,又来一个吴荭霞,全都太会装模作样了!”
“说什么弥补,怕是战家人都巴不得继承独占人家的财产!”
可赵嬷嬷却一个人将所有罪名揽了下来。
因为她清楚,秋嬷嬷死了,老爷不在了,她也认了罪。
整个战家,就只剩下吴荭霞一个人可以为战寒征操持。
战寒征什么都好,唯独就是太听由女人摆布。
若是她们都不在了,寒征一个人被陈玉皎玩得团团转,被逼着还巨债,就再也没有人可以帮衬他。
那是她辛苦奶大的孩子啊……
一个人认罪,和两个人认罪,没什么区别。
院门外,一抹高大墨黑的身影忽然走入。
他一身冷意地伫立,威压无声弥漫。
正是战寒征。
他显然是临时赶回,已了解清楚一切,也听到了赵嬷嬷的话。
赵嬷嬷看到他时,身型顿时狠狠一僵。
“公子……”
24年前,她的孩子早夭,在最痛苦的时候,她做了战寒征的奶娘,将其当做自己的亲生儿子养。
她会用拨浪鼓逗他,也会在夜里一遍遍给他讲话本子那些英雄故事,教他牙牙学语……
战寒征……也曾是个在她怀里软乎乎的小婴儿……也曾学着步扑向她的怀抱;
也曾舞剑给她看,一声声地喊着:“奶娘。”
赵嬷嬷这些年对陈玉皎苛刻,也是想为战寒征管教好新妇,让她经营好这个战家。
她不想看到战寒征那么冷漠的眼神,扑过去想拽着战寒征的衣摆,又意识到自己吓出尿,满身腥臊。
她只能隔得远远地解释:“王爷……老奴是为您好啊……
老奴只是为您不值……不想看着陈氏她那般逼迫你……老奴真的……真的只是为了战家好。”
想看战家飞黄腾达,想看战寒征越走越远。
所以其实想着杀人时,她也是害怕的,锯东西时手也是发抖的。
可只要处理掉陈玉皎,寒征的路就再也畅通无阻。
女子本弱,为母则刚。
为了战寒征,她什么都愿意做。
可是此刻……
战寒征未再看她半眼,冷冷撇开她的手,扬出无情的吩咐:
“拖下去,押送廷尉府!”
蓄意杀人,还害死三条人命,车裂!
车裂,即用五匹马分别拴住人的头部和四肢,把人扯裂撕碎。
战寒征,那个印象里她养大的孩子,早已不是她印象中的征儿,而是一个从战场磨砺归来、铁血无情的定西王。
赵嬷嬷到死、也没有再看到心心念念的征儿一眼。
被押送上刑场时,她还在对前来送行的吴荭霞一遍遍喊着:
“要保护好征儿……不要让我们征儿被别的女人欺负了啊……征儿……征儿……”
尔后,被撕得四分五裂。
一场盛大的杂技盛宴,就此匆匆落幕。
秋嬷嬷死了,赵嬷嬷也死了,风向更在转变。
嚣张控局的人,生龙活虎地来,满身是血地被抬走。
所有人被陆续请离,离开时还在议论着战家众人的居心叵测、陈玉皎的可怜。
燕凌九脸色十分不好看。
本想借着盛宴立稳名声,可今日,她显然沦为了陈玉皎的棋子。
甚至今日之后,势必又是一番风起云涌。
偏偏眼下,她还不得不去收拾烂摊子。
而陈玉皎……
那个“柔弱可欺”的女子,还被婢女们搀扶着,立在那狼藉的乱石、牡丹花丛之间。
她衣衫上鲜血点点,映衬着她的脸色很白,就像是吓坏了的模样。
从始至终,她甚至连话也没说一句,事情便已如料发展。
想她死?
不巧,险些死过一次的人,从此只会好好地活着!
连与赢长屹的那段对话,也是她故意为之,蓄意引诱,设局捉蛀。
战寒征的目光落过去,映入眼帘的却只是女子那单薄的身姿,惨白的面容,一身的溅血。
他眉目一沉,高大的身躯走向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