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次落水的记忆,现在想起来依然像是在昨天一样。蓝色的,冰蓝色的水,美丽而绝望,一点一点地剥夺掉呼吸。
他从来都没有意识到原来那池水这么深,就像顾栩言的厌恶一样,不见底。
小孩子的善与恶都是不加任何掩饰的,赤裸得令人生畏。
因为不喜欢,就可以毫无顾忌地亲自动手,两次……
再次醒来后,又是那家医院。
单独的病房里只有医疗器械的电流声,来照顾的佣人们叮嘱乔木,不该轻易去动小少爷的东西。
那有什么东西,是真的属于自己的呢?乔木想。
为什么从头到尾,他都好像一无所有。
出院那天,顾栩言被罚。
严晴藤条抽出了风声,顾栩言一声不吭地跪着,倔强着不肯落泪。顾城的父母在一旁看着宝贝孙子受罚,想劝却又不敢劝,那着急到骨子里的劲儿,乔木看得清清楚楚。
差点死掉的是他,可顾家人只心疼凶手。
人与人之间的差别,或许比人和狗之间的差别还要大。
不过也是,一个半路来讨债的孙子,怎么比得上从小养大的呢?
“阿姨,求您别打了。”乔木拉住严晴的手,那是他从进入顾家以来和严晴说的第一句话。“把我送走吧。”
把别人的家里搅和的天翻地覆是不道德,在这个家里,他也根本不应该存在。但是送走,又能去哪里呢?
“去哪里都行,孤儿院也可以。”
五岁的乔木替自己决定了去路,又很不放心,又说出额外的请求,“可以送去不会打小孩的孤儿院吗?”
此话一出,大人们面面相觑,无人说话。
但乔木并没有等到顾城把他送走的那一天,就又经历了另外一种变故。被殃及的池鱼,享受不到多少上等人的待遇,却承受着他们之间的恩怨。豪门恩怨,商场交锋。具体是谁做的,经过是什么,他已经记得不太清楚了。或许人对于痛苦的记忆就是有遗忘的本能。
他和顾栩言一同被绑架了。
在那次落水事件过后,乔木真的以为顾栩言知道错了。他对自己是有愧的。
不然不会在乔木躲在冰箱和橱柜的夹缝里哭的时候,顾栩言看了看正在吵架的顾城和严晴,没有拆穿他躲在这里的事实,反而往自己的手里塞了一只小熊。
可所有的一切,都因为那一句话支离破碎到无可修复的地步。
昏暗的房间里,乔木看着反光的刀子呼吸急促得像是发了病一样,顾栩言却在一旁用沉着而稚嫩的声音告诉绑匪。
“是。你把他杀了吧。即便是这样,你们也得不到任何一分钱的。你要知道他只是我爸爸的私生子。别说是一根手指,便是一颗脑袋。也不一定会怎么样,我爸爸根本不会在乎。”
对于幼年时期的有关于顾栩言的记忆很多都是静音的,他记不得顾栩言说过些什么,除了这个。
没人想要他活着。
尖叫声刺破耳膜,因为太过扭曲,乔木过了很久才分辨得出那是自己的哀嚎。
他看着冷白的刀在自己的指间,看着顾栩言那张沉着无畏的脸,他想象不出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一定要这么对待他。
他是阴沟里的老鼠,是臭水里的垃圾,是最卑贱的烂泥。
可为什么偏偏要他来把这些恶意全都承受?
为什么他不能有一点好的东西?
为什么眼前的人能这么轻而易举地决定自己的生死?
他已经让别人恶心到连活着的权利,都不配有吗?
有一瞬间,他甚至怀疑这是不是顾家和严家演的一场戏,或者是顾栩言设的一场局,目的就是为了要了他的命。
这是第三次,即将得逞的第三次!
那个时候,如果那把刀是握在乔木手里的话,他都会恨得直接捅进顾栩言的胸膛。
好在前来搭救的人来的比较及时,乔木与顾栩言没有受到实质性的伤害,就被解救了出来,是严家那边派过来的人。
但接二连三的心理创伤,让乔木的精神恍惚了很长时间,在医院里接受无休无止的治疗。
服药,打镇定剂,被拘束带捆绑,那段时间他甚至都不能听到顾栩言这个名字。
一听到都会受到惊吓,逃窜哀嚎。
直到现在,那些很尖锐的痛苦的回忆,都记得支离破碎。但仅仅是这么残留在心底的那么少少的一点儿,都让他觉得十分痛苦,难以承受。
顾栩言从来不会对自己好,他只会把最差的最恶的那一面给自己。
“你一直都很讨厌我,你就是这世界上心肠最黑的人,我明明都没有吃好多饭,你却总是想让我去死。”乔木抬眸看顾栩言,泪痕交错,神情破碎,语气恨恨,“别让我有机会,顾栩言,我会还给你的。”
等车子开到小区门口,乔木已经哭得不成样子,很多时候都是翻来覆去的狠话,一桩桩旧事被提起,听得前面的司机师傅都想打电话替他报警了。
“小哥儿,这小孩再怎么样也是你亲弟啊,你们家里人要是这样的话,还不如把他扔孤儿院呢。”师傅一口很重的口音,满嘴心疼,“他妈的事儿是他妈的,你们家不能都算在他头上啊!说到底,还是你爸的错不是。”
顾栩言乔木的眼泪和师傅的教育中坐完了最后一段路,在别墅区门口带着拾不起来的面子和烂醉如泥的弟弟下了车。
“顾栩言……我好难受……”乔木趴在顾栩言背上,鼻尖贴着顾栩言的侧颈,双手从他的肩膀上一直伸到身前,被他稳稳地背着,走向家里。
风一吹过,树影摇动,一声叹息被吹散。
顾栩言说:“我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