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采薇这一向都留在太后——如今已是太皇太后身边,无殇不放心祖母,便让她多在宫中留些时日。此时见采薇回来了,忙问:“何事?”
采薇道:“回郡主,本来是太皇太后命采薇回王府一趟看看郡主,谁知采薇刚要出宫,恰逢宫中太监要来王府传皇上口谕宣郡主进宫,采薇便自告奋勇回来传旨了。”
“进宫?”无殇问,“可知是何事?”
采薇道:“小太监也说不清楚,好像世子也在,应该是军中之事。”
“军中之事?”无殇疑惑道,“那又为何要我去?”不过皇上既说了,无殇也不敢耽搁,便让采晴告知王妃一声,自己与采薇一同进宫。
到了宫中勤政殿,无殇见大哥与江霁月都在,她参见了新皇,便听皇上道:“无殇,今日让你进宫,是关于江城之事。”
无殇见说江城,先提了心,就听皇上让云峦来说。云峦看看妹妹,开口道:“无殇,江城出事了。”
原来之前让采桑去往江城搬救兵,无殇与江霁月的本意是因采桑随他们一同南下过,往南都很熟悉。再加上江城抓了姚谨、王猛后,已换上了自己人,江城虽离京城远,却近江南,正好南北兼顾,一方面监视江南姚氏,另一方面可分兵来救京城。哪知采桑昼夜奔波,到了江城后却被困住了。
云峦说了一半,江霁月接着道:“没想到杨少飞竟是姚氏的人。他在江城与姚氏一族里应外合,杀害了周将军,控制了江城的军队。采桑到时,又骗其入军营,在饭食中下毒,最后采桑寡不敌众……”
“别说了!”无殇打断他的话,片刻又问道:“赵老伯他们呢?”
江霁月道:“多亏世子之前在江城外天来山中留了人,他们见有人欲探山洞,抓住了拷问,才知军中已生变。便及时回了城通知知府,关闭城门死守,不让杨少飞带人进城。又派人向外求援。杨少飞带军队包围了江城。正好京城叛乱已平,豫州府军队来援,姚氏自顾不暇,又加上军中子弟多是江城人,见父母兄妹在城中受苦,随即反抗,斩杀了杨少飞及其亲信,才解除了江城之危。”
无殇道:“这么说来,只有采桑,还有周将军遇害……”她再说不下去了。想到采桑,仿佛她的音容笑貌还在眼前。众人都知她们主仆情深,也不知该说什么。
片刻后,还是新皇开了口:“无殇,你放心,朕已决心派人向南,誓要直捣姚氏老巢,将之一网打尽!”
无殇伤感道:“为着他一人之私,致天下动荡,数人罹难,姚氏真是罪该万死!”
出了勤政殿,江霁月跟上来送她。递给她一封信。无殇一看,却是赵家宝写的。江霁月道:“江城的消息,就是赵家宝报上来的。这是夹在其中给你的信件。”
无殇展开读了。赵家宝在信中简要叙述了江城之变,对采桑的死表示自己未提前察觉到杨少飞的异动,难辞其咎。信中还说到父亲赵之信也查到了江南的一些事,说不日会传信给无殇细说。无殇猜测应是指上一世父母之事,难得赵之信还一直记着。
无殇看完信,勉强笑道:“还好他们都没事,也算江城那边反应迅速。”
江霁月道:“据我得到的消息,江城那边找到了采桑的遗体,赵英娘与张伯的儿子定了亲,本来已准备完婚。现在以采桑亲人的身份先祭奠采桑,婚事推后。采桑的遗体是否要运回京城来?”
无殇想了想道:“采桑本来也不知是哪里人,也不必送回来了。就让她留在江城吧,那里有赵老伯一家,想必也不会冷落了她。”
江霁月点点头,无殇又道:“英娘姐要完婚了,也算一件喜事,回头我准备些礼物,还要劳烦你一并送过去。”原来京城得知了江城之事,正打算派人去善后,此事也交由江霁月安排。
说完了这些,无殇道:”你去忙吧,我到后宫看看皇祖母便回家了。”江霁月道:“我陪你走走。”
无殇便不再说。两人静静走了一段,无殇突问:“先皇可定了何时举行丧仪?”江霁月道:“还有一个多月。”无殇点点头,她知道先皇交代过一切从简,但毕竟是一国之君,该有的程序还是要有,这也算是最快的了。
不多时到了后宫,两人便一齐去见了太皇太后。无殇看太皇太后近来苍老了不少,想想这段时间的经历,也是够她受的。很多人和事都与以往不同了,太皇太后也少了许多风趣幽默,三人说了些闲话,江霁月有事先告退了。无殇也要出宫,临走时太皇太后突然拉了她的手道:”你随我来。”
无殇不解地随太皇太后进了寝宫,太皇太后才道:“无殇,你老实告诉我,你与江首辅之间,是不是……”
无殇见问,坦然反问道:“皇祖母看出来了?”
太皇太后拉了她的手道:“若在以前,你们这样皇祖母只有开心的份。但现在……皇上身边都是与王府有关的人,只怕……”
无殇惨然一笑,道:“皇祖母放心,我与他之事并未向别人说起过,现在更不会说。”
太皇太后道:“也不是不能,只是恐怕要等上几年。”
无殇道:“几年后的事,谁又能预测?皇祖母,无殇以后恐怕不能经常进宫见您了,采薇便留在您身边,您千万要保重身体……”无殇再说不下去,眼眶慢慢红了。
太皇太后也湿了双眼,却不知再说什么,便轻轻抱住无殇,祖孙俩静静依偎片刻。
无殇出了宫,去意已决。这京城虽有千般牵绊,但如今,似乎离去更好。好在叛乱已平,二皇子登基后也是一改之前的性子,认认真真做起好皇帝来。相信不用多久,姚氏之祸便可彻底清除。国家恢复平静,人民安居乐业,这样想着,心中也好过了不少。
第二日,无殇如约到了谢家,谢应婷、谢可欣姐妹迎了她进去,孟绮罗、薛冷凝已在了,孟家被抄了家,孟绮罗特赦,干脆公开与薛冷凝住在了一起,旁人也奈何不了她。二人见了无殇,彼此笑笑,却也不知说些什么。不多时宋碧、沈星儿也到了。大家不过说些闲话,却也没有了吟诗作对的雅兴。有人提起从前,大家想到大皇子妃、周安然与江雨若,都伤感起来。
那之后,无殇无事也不再外出,只在家陪着王妃,交代采晴些事情。现在她身边的几个丫头,采薇留在了太后宫中,采萍与采铭在君泽书院,采晴跟着母亲,至于采桑,已经……如今,只有留在小院中的采衿了,采衿还有个刘干爹在京。这样一想,自己离开,倒也没有什么要带的人了,倒也干净。
王妃得知她的想法,虽不舍,却也知她留下更难,反而安慰她道:“也罢。你就安心走吧,你父亲那里,自有我去说。”
及至先皇大葬,万事已了,无殇便与二位师父及顾芷芸说起要随他们离京之事,三位沉默一阵,也同意了她的请求。顾芷芸叹道:“你离开了也好。便随我回郸城一趟吧。”
这一日终于到了。
先皇大葬之后,江琮正式请辞,无恨无影也向新皇提出要离京。无殇见状,便向父母提出要随他们出去。安平王想了良久,同意了她的请求,便带无殇进宫向新皇及太皇太后辞行。
江霁月知道了这个消息,虽心中悲伤,却是找不到留下她的理由。倒是顾芷芸提醒他道:“你有话就去找她说,可不要徒留遗憾。”
江霁月这才去找无殇,两人约在城中高塔见面。是夜夜凉如水,二人一身白衣飞身塔顶,无殇带了酒,想起之前在郸城也曾有个这样的夜晚,不禁微笑起来。
江霁月看着她道:“一定要走么?”
无殇笑道:“你应该知道的,我离开更好,无论是对别人还是自己。”
江霁月不语,无殇又道:“这一直是我的心愿。”
江霁月想起之前无殇说过的“云游四海内,纵情山水间”,也笑起来。两人碰了碰酒瓶,一齐饮了一口。
江霁月道:“在外万事小心。”
无殇道:“我无妨,再说还有顾姨与两位师父呢,先与他们一道,以后再说。倒是你在京中,朝堂上错综复杂,更要时时小心在意。”
江霁月饮了一口,苦笑道:“不想到了最后,竟是这样的结局。”
无殇也饮一口,一笑道:“是呀,世事浮沉,我们不过随波逐流,也是无可奈何。”
两人一时无语,便默默对饮了几口。
无殇有了几分酒意,便吟道:
碧玉芳草远,程征落照西。不肯为佳话,难解隔年期。好梦犹春续,花残珠可惜。但对天幕晚,何人怨分离。
吟完又笑:“这首诗,还是当初与雨若在‘风骨雅集’所作,没想到今时今日吟来,却更对味了。”又道:“这一向疲于奔命,倒没了吟诗的雅趣,就以此诗送你吧。等以后有了好的,再寄来给你。”
“说好了,”江霁月道,”无论你在何处,不要忘了我还留在京城,多寄信件回来。”说着,江霁月握住了无殇的手。
无殇任他握着,点了点头。江霁月还想再许诺点儿什么,张了张口,却说不出来。正如无殇所说,世事浮沉,以后的事情,谁也无法预料。
无殇却道:“无论在何处,我总会在,等着你。”
四目相对,一眼万年!但使举国无殇,倒也不再遗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