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观普通的马车缓缓停下,车帘掀开,窥见内里精致的装饰,一位纤细身影走出。
“付姑娘,这边请。”侍女低头带路。
付轻芃轻轻点了头,“方公子要的美人在车里,记得收好。”
“是。”
沙沙脚步走走停停,付轻芃低头看向手臂上的抓痕,脸色微僵。
那美人得知自己要被送走,发了狠想跑,她一个耳光甩上去,“真以为几日得了恩宠,就能爬到主母的头上作威作福吗!你也不过就是一个供人玩乐的物什,父亲对你的宠爱就像是对阿猫阿狗一般!”
美人抓住她的手臂求饶无果,长长的指甲划破冰肌玉骨。
付轻芃还要再打,顾及方公子看重的就是这副皮囊,这才收了手,捂住手臂声音狠辣,“大家族之间团结一致,你一个外人还想插进来,痴心妄想。”
“呵……”美人阴狠地盯住付轻芃,“你付轻芃又好到哪里去,不一样贪婪狠毒!”
“你等着,我诅咒你被付家抛弃,被亲人背后插刀,沦落到泥潭之中任万人踩踏!”
毒言犹在耳畔,身边侍女的轻声将付轻芃的神智拉回,“付姑娘可要面纱?”
不再想那个注定活不长的侍妾,付轻芃点了头,“多谢。”
她自小就被母亲教育,只要母亲坐稳国师府的主母位置,她就是国师府内尊贵无比的嫡女。她的衣着装扮,一言一行,都是按照宫内的公主来教,才华诗文样样都得超越他人。
付轻芃不能被别人比下去。
付轻芃必须要拥有最好的。
付轻芃必须要给家族带来无上荣耀!
只因为国师府一日日衰败下去,天子担忧位高震主,一再打压,而百年大族、历代皇帝的教学夫子,在她的兄长这一代断了。
一荣俱荣,一枯皆散的家训,刻进国师府每一个人的心中,只要对于家族兴旺稳定有利,不论任何都得去做。
嫡兄支持的六皇子已然失宠,百年大族处于动荡时期,所有的希望寄托在才气贯京的嫡女付轻芃身上。
她要守住国师府的族人,要成为人上人,要让家族荣耀持续下去。
她没有退路,必须狠辣决绝。
猛吸一口气,付轻芃进入了魔鬼的地盘。
侍女将她带到狭窄看台处就悄然褪下,她正摸不清方向,就听到一声痛苦的质问,“什么流放案,我什么都不知道,你让我到哪里去找证人!”
付轻芃往外走一些,这才看清,斜下方竟然是慕蓁熹,吴正珩身边的侍女。
她竟然真的在帮吴正珩做事情!
国师府查了许多人,但一直没怎么注意这个慕蓁熹,认为她是吴正珩偏爱的通房,并不管事。
她庆幸地念着她的名字,“慕蓁熹,小瞧了你……”
好在她借助方公子的能力,这一次,国师府绝对不会有事!
浓黑浸染上布料,不一会儿的时间,衣襟断裂,落入浓稠液体之中,连一星水花都没有。
那一根麻绳在这一刻显得无比纤细,似悬在慕蓁熹和林长白头顶的斧头,随时都要砍下来,一命呜呼。
可是要出卖汪家人,换得林长白的性命,慕蓁熹怎么也做不到!
林长白何其无辜,因为她才被卷了进来!王婆和长安这么多年背负着血海深仇,被人追杀东躲西藏,眼看就在黎明前夜,她怎能将之毁于一旦。
两边都是艰难选择,慕蓁熹做不到放弃任何一方!
她咬紧牙关不承认,宁愿自己才是困在网中的那一个。
红着眼眶,“方公子,若你非要人命,把林长白放了,换我上去!”
方公子的牙也咬的咯嘣响,这个慕蓁熹当他是傻子不成,不仅骨头硬,嘴巴也硬!
他不得不表明,“我知道的,远比你以为的多!”
好几条街名报出,他残忍地道,“你前几日去过的街道,汪家的人就藏匿在此处,你想要拿我的善良去赌吗?”
方公子和善良这两个字眼有一丁点的关系吗?
慕蓁熹嗤笑着摇头,原来,绑了林长白来要挟她,已经算是方公子的大发慈悲了。
听他的意思,他一贯作风是直接毁了那几条街吗?
看着再无笑意的方公子,慕蓁熹知道,他能做到的。
真就一点回旋的余地都没有,她更不可能牵连上好几条街道的无辜百姓!
她红着眼眶,带着压抑的哭和沉痛的笑,“方公子真是会拿捏人心人性啊,可你他娘的怎么不看看国师毁了多少人,还要帮着他!”
无声哽咽,“也对,你也是一个无情的刽子手,怎么可能会共情呢!你巴不得所有人都跟你一样痛苦黑暗!你怎么自己不去死啊!”
高台上,付轻芃轻呼着捂住嘴巴,怕自己发出声响。
和方公子的接触中,从来没有见过人对他不敬,稍有不顺他心意的人,早就归于尘土了。
而这个慕蓁熹,竟如此胆大,出言不逊,付轻芃都怕方公子直接让人把慕蓁熹扔进粘稠化骨水中!
然而,她看到了什么?
她看到不可一世、冷酷无情的方公子隔着面具敲了敲自己的脑袋,似乎被慕蓁熹的叫喊吵烦了,可即便如此,他也没有更进一步的举动。
他微微闭着眼睛,遥想当年,他和慕蓁熹处于同样的境地,他那时是怎么做的?
他跪在地上苦苦求着那人,又是磕头又是自扇耳光,他的心都急得跳了出来,可他终究护不住,只能看着滚烫的火光一点点靠近……
他不断咒骂着那人去死,可如今,时光流转,他成为了施加痛苦的人。
良心微微被唤醒,下一刻再次在无边无际的痛苦绝望之中湮灭!
若是好人有好活路,他当年怎会毫无退路?
若是善有善报,为何已经快要整整十六年了,他还是没能找回自己的守护!
他睁开眼睛,看着慕蓁熹,决定将这痛苦的滋味好好享受,“我又改了主意,你说,由你自己亲手毁掉这一切,你会变成什么样?”
是意识信念全然崩塌,成为如曾经的他一样的废物,躲在黑暗之中苟且偷生,还是继续美好着?
他不相信第二种结果,他更想要好好欣赏一个心性坚韧的人被生生摧毁的快感。
他已然超脱了当年的那人,成为制造痛苦,享受痛苦的病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