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父盛好满满一大碗的花生碎熬南瓜,放在方子程面前,又返身去了灶房,端来一张葱花油饼,切成几块。
“油饼要趁热吃才好,赶紧吃吧。”
方母笑眯眯地说着,拿起一块,递到方子程手中。看着高大英俊又有出息的儿子,心里因婆媳矛盾而对他生出的那些怨气已荡然无存。
方子程嚼着老南瓜,又香又甜又面,他已经很久没吃了,还是小时候的那个味儿!
爷爷种的南瓜不但长得好,采摘、储存也都是有技巧的。
一个个肥牛腿似的胖南瓜,即使放一整年也不会坏。
只要哪天想吃了,随手抱出一个,洗净削皮掏瓤后,切成方块或长条,倒入炒香的花生碎中,翻匀了,加足水,大火烧开,小火慢炖,隔的老远,就能引出方子程的哈喇子。他从小到大一直吃,还是没吃够。
于是,爷爷每年都会在菜园边,靠近小树林的地方种上几棵南瓜。
土肥水足,瓜苗很快长高,瓜蔓在蓬勃的绿意里蜿蜒着,不断地散枝展叶。
在你不曾留意的时候,它们比赛一样,纷纷爬上高高低低的小树,缠绕了树的枝丫,日夜前行。
又在你不经意间,三五成群地吹起美丽的“小喇叭”,呼来蜜蜂,招来彩蝶。蜜蜂嘤嘤嗡嗡,忙着在花间采蜜;蝴蝶翩跹漫舞,扇起风的波澜。
树冠在团团簇簇的热闹中沦陷,悠悠然晃动出南瓜花次第吹响的号角,那些黄色的或是橘红色的花朵,开得欢快,吹得忘情。
不期然的,花儿次第谢了,花心钻出一个个精灵似的小南瓜,穿着纯绿色的,或是带着条纹的衣服,调皮地在半空中悬着,在风中悠悠荡荡。它们一天天的长大起来,慢慢的由绿变黄。
待到秋尽,爷爷将熟透的南瓜摘下,一部分送给邻居和亲戚们吃,一部分储存起来自家吃。
“你们单位的房子都盖好这么长时间了,怎么还不分呢?”
方母见方子程吃的差不多了,才开口问。
“还有一座没封顶。等都完工了,统一进行简单的装修后再分。”
方子程同方母说话,眼神却瞟向方父。
“你们单位的领导不是早说好了,盖起来一座就分一座吗?怎么又变卦了?”
方母的语气里透着失望和不解,她替方子程心疼着每月要付的房租。
“这领导说的话,有时还不如放屁,放个屁还臭一阵呢。”方父拧紧眉头,愤愤不平地说:“供销社家属院的第二批建房,迟迟不见动工,十有八九又是骗人的幌子。”
“物竞天择,适者生存。”
这么浅显明了的道理,为什么有些人就是不懂呢?
方子程看了方父一眼,觉的他是可怜的,都六十出头的人了,竟然还是愤青一枚。在人情世事上栽了那么多跟头,却从来不懂得变通一下,学着改变自己,真是白活了几十年。
方子程又看了方父一眼,暗自庆幸自己与他是不同的。自从告别校园的单纯生活,踏入社会,在人际关系中经历了几次挫折和碰壁,尤其是得到岳父和大舅哥的官场真传后,他逐渐削平了个性中的棱角,在为人处事方面渐入佳境。
“爸爸,您烙的油饼外酥里软,在外面是吃不到的,我要多吃几块。”
方父听了,眉头立刻舒展开,笑着从饭笸箩中拿起一块最大的递给方子程。
“吃吧,吃吧。待会儿我和好面,再烙几张,你明天走时,带回去给梅朵吃,他也喜欢吃爸爸烙的葱花油饼。”
方母白了方父一眼。
“我们单位下月开始集资,二分钱的利息。”
“这么高的利息啊!”方父方母异口同声地说。
“存期还是三年?”方父问。
“这次只要两年。”
“是自愿的,还是强制的?”方母问。
“自愿的,是内部集资,外面的人想存还不收呢。不过这次集资与以往不同,利息高还在其次,关键是能成为参与分房的加分项。根据个人集资金额的多少,以三千元为起点,每超过一千元加一分,以此类推,一万元封顶。超过的,再多也不给加分了。”
“以你现在的工龄、职务、学历三项综合打分,能分到几楼?”方父问。
“五楼的中间户。”
“五楼的房子在最顶层,冬天冷,夏天热,上楼下楼的也不方便。”
方母蹙起眉头,急切地说。
“如果再加上七分呢?”
方父掰着手指头,从四千开始,一千一个,数到一万,双手的七个手指齐刷刷伸得笔直,看着方子程问。
“四楼没问题,如果运气好的话,或许还能分到三楼。”
“怎么办呢?一时去哪里弄这么多钱。”
方父那七根手指猛地弯回去,握成拳,无奈地说。
“再去跟亲戚朋友借一下。”
“你说的真轻巧!这些年,为了孩子们上学,为了……我是借遍了亲朋好友。如今,我是再也舍不出这张老脸了。”
“爸爸,这次不一样,根本用不着您开口说出那个借字来。你们跟人闲聊时,随口说一下我们单位里要集资,二分钱的利息,两年后到期,归还本息。大型国企集资,不但收益高,更无需担心到期后的偿还能力。这钱也不是谁想存,就能存进去的。用谁的钱,那是帮谁赚钱,眼里有谁。上次集资,兮和市有人背着麻袋去存钱,财务科不收。后来,那人是托了关系,才存进去的。”
“那个人是在什么单位上班,会这么有钱?”
“不是上班的,是个体户。”
“什么!干个体户的,他们好像都没多少文化吧?挣的钱还能比上班的多?”
“妈妈,这您就不懂了。上班的人挣的都是死钱,个体户挣的那是活钱。现在的政策好,他们只要瞅准市场,抓住时机,或者再有些门路可寻,能找着关系,批到条子,那钱挣的跟流水似的,哗哗往自家的钱袋子里淌,真叫一个爽。”
“这么说,读了十几年书的,反而是白读了?”
“你不要净说那些没用的了。子程,二分钱的利息是很高,可是白纸黑字确凿无疑的事了?”
方父问着,下意识地攥了攥拳头。
“过几天,集资的文件就下来了,上面都会写得清楚明白。”
“那文件是红头的吗?”
“不但文件是红头的,而且财务开出的收据上面会注明利率和存款期限,并盖上我们单位的财务专用章。”
“哎呦!我得赶紧……”
方母说着,起身要往门外走。
“你怎么又毛了!急什么呢?等正式的红头文件发下来,看明白了,你再出去和人说这事也不迟。”
方父瞪着方母,生气地说。
“儿子说的话,还能有错吗?”
方母这样说着,还是收回腿,重新坐到板凳上。
方子程的话没错,那份集资文件的确是红头的,字体粗大。
爷爷挎起篮子去菜园了,他要摘一些新鲜的蔬菜,让方子程走时带上,顺便还要多拔一些葱。
方父又要烙葱花油饼了,他将用开水烫过的面与凉水和好的面揉在一起。他手里不停地揉着面,心里却烦恼着没钱的难。
然而,他们谁也不会想到,早在三天前,钱梅朵回到娘家,与钱母说了方子程单位集资的事。
钱母听后很是高兴,当即表示家里有一万多块钱,再过几天就到期,正想着存在银行利息太低呢。这下好了,到期后马上提出来,给他们送过去,连本带息都存在女婿名下。既可以获得高收益,又能为女婿分房加分,这样一举两得的好事,可不是谁都能碰上的。
此事,钱梅朵对方子程只字未提,只是一心催着他赶紧回方家岭。
娘家的钱,是要连本带息一起归还的。
而婆家的钱呢,就不用还了。如今,这要钱的机会名正言顺地来了,岂能错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