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开元左等右等,来来回回走的皮鞋底子都要磨薄了,终于等到了他的好大儿回来。
“筠儿!”
白灵筠方一下马就见到兴高采烈的大总统。
刚要叫人,一抬眼,沈夫人鬼魅似的身影出现在大总统身后。
半点不带犹豫,立刻识时务的改口先叫娘。
沈夫人绷着的脸终于露出了笑模样,高昂着头颅走上前,垫着手帕给白灵筠擦了把额头上的薄汗。
“乖乖,饿了吧?快跟娘进去洗手吃饭。”
面对沈夫人的母爱。
白灵筠时常感动,时常不敢动。
糯糯的点头应着,被沈夫人拉住胳膊往屋里走。
走了两步,回头朝失落的段开元眨了下眼,无声动了动嘴巴。
段开元看的真切,那个口型叫的是:爹。
霎时间,热泪盈眶,快步跟上。
儿啊,我的儿!
一顿没什么特殊由头的晚饭,段开元一壶酒下肚哭的鼻涕一把,泪一把。
“都是我的错,明知道她身体不好,还带着她进京,是我害了她,是我害了她!”
她,指的是谁,不言而喻。
其实白灵筠并不太好奇上一辈的恩恩怨怨,故人已逝,再说那些没得意思,只会令生者伤心,死者不安罢了。
沈夫人听不了这些话,为了不让彼此都难堪,从段开元说第一个字起就起身离席了。
沈老爷劝了几句没什么效果,便也摇头不再劝说。
至于沈啸楼,那是更不可能开启尊口的。
见段开元一句故事一口酒,兀自沉浸在过去的伤怀之中无法自拔。
白灵筠觉得这么下去也不是办法,总归他心中也有疑问,不如就借此机会问上一问。
“那个……我没有别的意思,就只是单纯的奇怪,为什么这么多年,您都没有找我呢?”
这是白灵筠一直压在心底的疑惑,如果不是沈啸楼找到他,大总统会找回他这个儿子吗?
段开元仰头喝光杯中的酒,时隔二十年,再度提起这件事,眼中的哀痛仍然无法压制下去。
“我不找你,是因为答应了岳丈。”
白灵筠歪了歪脑袋,那又是什么意思?
这件事说来话长,恩恩怨怨横跨了几代人。
段开元掐头去尾,捡了中间几个时间节点给白灵筠讲起过往。
“那年的冬天异常寒冷,河流尽冻,不能行舟,花木多萎,百岁老人所未见,是华国近300年以来,最冷的一个冬季,被钦天监称为‘小冰期’。”
小冰期?
白灵筠以前听他爷爷讲过,据说华国一共经历过四个非常寒冷的阶段,分别在西周、东汉、宋朝,最近的一次就是在1893年的清末。
农作物、牲畜大规模冻死,老人和小孩多有夭折。
在那个清政府压榨百姓活命口粮,外敌贪婪汲取着民脂民膏的时节,本就生活艰苦的冬季里,百姓除了祈求上苍保佑,就只剩下无声等死。
“你娘当时已经怀了三个月的身孕,经历了一场寒冬,身体愈发不好,四月初,我们本打算启程回江南,但西太后挪用二千万海军军费修缮清漪园,并指派岳丈监工一事引得诸多不满,四大水师联合向朝廷发难抗议。”
“西太后将我们一家封禁于京城,以岳丈监工之名吸引水师怒火。”
说到这,段开元握紧拳头。
于他来说,修缮清漪园是这一切悲剧的开端,如果没有这件劳民伤财的恶劣事件,他们不会奉旨回京,也就不会发生后面的一切。
白灵筠抿了抿嘴唇,伸出手去,轻轻覆在段开元紧握的拳头上。
段开元藏匿于眼底的浓烈恨意,被这个小小的举动安抚下来。
深吸一口气,敛眼拍了拍白灵筠的手背。
“没事,爹没事。”
沈啸楼难得有眼色一回,起身给段开元倒了杯热茶塞进他手里。
然后,借着段开元喝茶的功夫,将白灵筠拉回自己身边,一条长腿往前一横,隔开了这对父子二人。
所谓“有眼色”都是有前提的……
白灵筠无语的睨了他一眼,他是发现了,沈司令的心眼还没有一枚针尖大……
沈啸楼才不管什么针尖不针尖,这个人只能是他的,他亲爹也不好使!
段开元同样无语,但转念一想,罢了,有沈啸楼这样的人护在儿子身边是好事,当初他但凡有沈啸楼一半强势坚持也不至于失去心爱之人。
缓了缓,继续往下说:“这样近乎软禁的日子一直持续了六个月,不过软禁也并非没有好处,你娘的身子骨比年初那时好了许多,华老先生每五日都会到府上请一次平安脉。”
段开元慈爱的看着白灵筠,“筠儿,我们都非常期待你的到来。”
白灵筠第一次听见这样的话,一时间有些愣神。
与他相隔在两个不同空间里的父母,原来也是很想见到他的!
“十月初一,寒衣节,岳丈作为八旗在京都统,要前往小蜃山主持授衣、祭祀典礼,太后懿旨,命你娘随同前往。”
白灵筠听的皱起眉头,“可她已经……”
段开元点点头,声音艰涩干哑。
“她已经怀孕九个月,虽然身体大有好转,但如何能承受舟车劳顿?我抗旨不从,被禁军押进了三法司。”
“直至十月十七,我从三法司逃出来,赶去小蜃山……”
段开元看似平静的面容下,整个人早已千疮百孔,四分五裂。
“他们带去的贴身护卫身首异处,无一生还,岳丈失踪了,还有你……我本未到出生之日的孩子,也,不见了……”
“什、什么?”
白灵筠浑身震颤,什么叫本未到出生之日的孩子不见了?
“义兄!”
沈老爷按住段开元的肩膀,“天色不早,我派人护送你回去吧。”
有些话过于残忍,能不说就不要再说了吧。
段开元抹了把眼睛,手掌从脸上落下,阴郁的表情也随之消失。
“哎呀,你看我,今儿见到筠儿高兴,喝多了,达春,走走走,咱们得回去了。”
达春与黎叔始终守在饭厅外面,听见大总统唤他,立刻推门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