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远徵唇边噙着笑,给我倒了杯热茶后坐下身,“你身子好些了吗?”
他眼眸晶莹如玉,一如过往,树叶间隙透过的月光薄薄一层,落在他额间的碎发上,偏执乖张的眉宇盛满少年意气。
“劳徵公子挂念,出云重莲已助我恢复了内力。”
他听我喊徵公子轻笑一声,“我还是想听你喊我阿徵。”
“不合规矩。”我垂眸抿了口茶。
宫远徵将自己的佩刀从腰间取下,缓缓放在桌上,而后抬眸紧盯着我。
我瞥了眼淡淡开口道,“徵公子,这是何意?”
“之前在大殿上若不是我,你也不会受伤,如若没有受伤也不会中毒。”
我冷笑一声,“所以你是要我讨回来?”
宫远徵点了点头,一双清澈的眸子带着歉意。
我伸手取下刀鞘,拿起子母刀打量一番,忽而刀刃落在他肩上,斩断了几根青丝。
他平和地望着我,眼里甚至染上些许笑意,片刻宫远徵偏头将脖子靠近刀刃几分。
白皙的肌肤上渐渐出现一道淡淡的血痕,他仍旧没有躲开。
宫远徵似乎料定我不会动手。
“你就这么相信我?”
他指尖抚上刀刃,握住的瞬间我眸中闪过一丝慌乱,“宫远徵!”
宫远徵垂眸声音颇为委屈,“可以不生我的气吗?”
我将刀扔在桌子上,“脏了我的手。”话落睥了他一眼,起身到柜子里寻止血的白霜粉。
他垂眸盯着我给他包扎,掌心除了方才的伤口,还有一道已经愈合的旧伤,应该是为我解毒时划伤的。
“我怀疑凌西芷是无锋细作。”
我将药瓶收进锦盒里,“你不会以为无锋专门为宫门量产新娘吧?她说要嫁给你才怀疑她?”
“难道不是吗?上官浅和云为衫,我都怀疑!”宫远徵言之切切,“但宫子羽有执刃之位,我哥有江湖威名,她找上我……”
宫远徵沉眸看着我,眼里的阴戾将笑意淹没,“无锋倒是消息十分灵通。”
我心口猛地一滞,“你的意思是……她的目标是我?”
我母亲是风宫后人绾菊,风宫宫主背后的玄鸟符可助无量流火威力大增,而也只有无量流火的密文心经可以唤醒玄鸟符。
如果凌西芷是无锋细作,她救我便说得通,但这一点无锋又是如何得知的呢?
“你也在怀疑医馆熏香里的毒是她下的吧?”
我默了一息,“如果她是无锋细作,我必手刃她。”
只有背刺玄鸟符的风宫后人才能接任长老之位,我母亲猝然长逝,长老院并不知道我背后早已被母亲刺下玄鸟符,因此风长老之位便空置了。
多年前我跟随宫尚角斡旋江湖归来时浑身是伤,宫远徵帮我上药时才意外得知,但我不想接任长老之位,他便帮我瞒了下来。
“接下来这段时间,我们私下见面时可能还要像现在这般偷偷摸摸的了。”宫远徵瞄了眼我的脸色,“毕竟她现在是名义上的徵宫夫人。”
我见他心虚的样子,扬起唇角,“那我要是现在去长老院,说我也要嫁给宫三先生,我们是不是就可以光明正大地见面了?”
宫远徵双眸倏地瞪大,片刻结结巴巴地说道,“你……你认真的吗?”
我煞有介事地点了点头,“嗯。”
他沉眸思索道,“我只想要一位夫人。”
我冷下脸站起身向门外走去,宫远徵急忙说道,“我是说我希望那个人只是你!”他站起身,“这样所有的孩子都会喊你娘亲,而不是姨娘。”
我耳尖泛红,“想的美,谁要给你生孩子!”
药房的门被推开,风雪涌进屋内,宫远徵笑意吟吟地看着我翻飞的衣袂渐渐消失在视线中。
翌日雪霁风清,我一早便去了角宫,上官浅做了甜汤,意外地合我的胃口。
“远徵弟弟都有夫人了,你还在这儿兴致勃勃地喝甜汤?”宫尚角剜了我一眼。
我和宫远徵商议的事情尚未见眉目,于是暂时没有告知宫尚角。
我心满意足地放下碗,用绢帕擦了擦唇角,“嫂嫂的甜汤做得当真不错,回头我得去讨个方子。”
“做给远徵弟弟喝?”他眉眼一弯笑道。
我摇了摇头,“他哪里需要我,你不也说了他都有夫人了。”
宫尚角的笑意散去,他若有所思地看着我,“不对,你们俩是不是有事瞒着我?”
他斡旋江湖多年,心思缜密,我干笑了两声,“我们俩哪敢瞒你什么?”
“这要是搁以前,你不得把徵宫的屋顶掀翻?”
“哥!”我瞪了他一眼,“我好歹也是商二小姐,你怎么把我说得跟乡野村夫似的。”
宫尚角叹了口气,“你有那商大小姐的姐姐,一天使不完的劲追着金繁跑,你们俩从小一起长大……”
他见我“面色不善”顿了顿道,“你比她好那么一点吧。”
话落宫远徵走进了正殿,“你去哪儿?”宫尚角见我起身问道。
“徵公子来找你应该是有事商议,我就不打扰了。”
“你要的药材,我已经吩咐人找到,放进医馆库房了。”
“知道了。”
宫远徵坐下给自己倒了杯茶,“什么药材?”
“一些难寻的药材而已。”宫尚角见宫远徵一脸平和蹙眉问道,“你不着急吗?”
“着急什么?”宫远徵不解。
宫尚角指了指门口,“凌姑娘做了徵宫的随侍,冷商没生气?”
“生气呢,没见她都喊我徵公子了?”
“她要是不生气,你又该跑我这儿独自饮酒了。”宫尚角叹了口气,“你就不怀疑凌姑娘?那毒只有她能解,是不是也太巧合了?”
宫远徵点了点头,“确实可疑。”
“凌姑娘出身苗疆,那里有许多奇毒异术,多年前我与冷商也曾在明月谷被冷山派算计。”
“哥,我派人查过了,凌姑娘给我的药引似于苗疆的百草萃,现在宫门已经有药存了。”宫远徵眉眼凌厉,唇边扯出一抹玩味的笑意。
宫尚角轻笑一声,“远徵弟弟长大了,知道未雨绸缪。”
“哥,你不是说越漂亮的女人越危险吗?”他挑眉笑道,“凌姑娘现在应该感到危险才是。”
暮色沉沉,凌西芷打发侍女邀我去喝茶。
踏进正殿,我蹙眉笑道,“凌姑娘,你这房间熏香味道真好闻。”
她站起身行礼,“二小姐。”
“听下人说二小姐一直被失眠之症困扰,我们苗疆有一种安神助眠的酸桂茶,便想请二小姐过来尝尝。”
“凌姑娘有心了。”我接过茶杯,垂眸一顿,“这茶汤闻着颇为清香,想必是凌姑娘家乡的好茶了。”
凌西芷手持蒲扇,轻轻煽动着炉火,“今日请二小姐前来,其实还有一事相求。”
我抬眸轻笑,“凌姑娘,但说无妨。”
“宫门都说二小姐与徵公子自幼一起长大,我想着多了解自己未来的夫君,特请教于二小姐。”
她故意咬重“夫君”二字,望向我的眼神多了几分打量。
“确实,整个宫门没有人比我更了解徵公子。”我放下茶杯勾唇道,“我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话落凌西芷的笑容一僵,“江湖传闻徵公子曾亲手将二小姐打下悬崖。”她皱起眉头拉住我的手,语气十分关切,“我相信徵公子那样温和的人是不会做出这种事的。”
我还是第一次听到有人说宫远徵是个温和的人。
“当然,不然也不会为了我去向凌姑娘讨要药引,否则凌姑娘也不能嫁进徵……”我捂住嘴,故作失态道,“我的意思是说还要多谢凌姑娘救我呢。”
出了正殿我径直去了医馆,彻夜未归。
次日晌午,我在徵宫膳房用上官浅给我的方子做了甜汤,朱窗半开,小雪纷沓而至,沁进丝丝凉意。
在院子里碰到了从角宫回来的宫远徵,晚樱手里端的甜汤被他抢了去。
“你不是不喜欢喝吗?”我坐在药房榻上翻看他最近研制的毒药。
宫远徵抬眸轻笑,“这不是你做的吗?我只是不喜欢喝上官浅做的。”
我剜了他一眼,“你给我留一口。”
他下意识将勺子递到我唇边,“给。”
我抬眸怔住,眼前一瞬闪过从前的那些日子,他也是这样抢我喜欢吃的东西,然后再去角宫讨要我喜欢的糕点。
宫远徵垂眸收回手,他清了清嗓子,岔开话头道,“我听侍卫说你昨晚在医馆待了整晚,你身子不舒服吗?”
我还未回答,凌西芷快步走进了药房,“徵公子。”
她看向我时眸中忍着愠怒,“请二小姐高抬贵手!”
凌西芷脸侧及玉颈上满是红疹,肿胀化脓,看起来十分狼狈。
我瞥了她一眼,拿过宫远徵手里的甜汤,指尖的勺子在汤碗里打转儿。
“你这脸是怎么了?”宫远徵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