凛冽的寒风中，胡九像一头受伤的野兽般，疯狂地朝着那抹熟悉的身影奔去。山路崎岖，积雪覆盖，他却全然不顾，跌跌撞撞，只想快点，再快点。那座在风雪中若隐若现的竹楼，那抹拨弄琴弦的纤细身影，是他绝望中唯一的希望。
然而，当他气喘吁吁地爬上山顶，看到的却不是记忆中那张明艳张狂的脸。竹楼前，一位身着火红衣裙的女子背对着他而立，墨发如瀑，随风飞舞，与白雪皑皑的山巅形成鲜明对比。听到身后的动静，女子缓缓转过身，露出了一张娇俏明媚的脸庞。
「阿九哥哥，好久不见，」女子嫣然一笑，眉眼间带着几分少女的娇羞，却难掩骨子里的妩媚妖娆。
胡九愣住了，脑海中闪过一丝熟悉的感觉，却又一时想不起对方是谁。他上下打量着女子，只见她肌肤胜雪，双眸如星，一颦一笑皆是风情万种，让人忍不住心生怜爱。
「你是……」胡九试探着问道，声音里带着几分不确定。
女子掩唇轻笑，眼波流转间带着几分狡黠：「阿九哥哥，你真是贵人多忘事，连我都不记得了？我是涂山的狸儿啊，小时候你还抢过我的糖葫芦呢。」
「狸儿？涂山的小帝姬？」胡九恍然大悟，终于想起了眼前这位故人。当年涂山帝姬来青丘做客，曾带着年幼的狸儿小住过一段时间，他和狸儿年纪相仿，两人经常在一起玩耍，也算是青梅竹马。
只是当年那个天真烂漫的小女孩，如今已出落得如此明艳动人，难怪他一时之间没有认出来。
「是你啊，阿狸，」胡九的语气中多了几分亲切，脸上也终于露出了几分真心的笑容，「多年不见，你都长这么大了。」
狸儿笑着走上前，亲昵地挽住胡九的胳膊，语气中带着几分撒娇的意味：「阿九哥哥还是和以前一样，一点都没变呢。」
胡九有些不自然地想要抽回自己的手，狸儿却抱得更紧了，她将头轻轻靠在胡九的肩膀上，语气中带着几分伤感：「当年听说青丘遭逢巨变，我还担心了好久，如今看到阿九哥哥安然无恙，我真是太高兴了。」
胡九先是一脸疑惑，青丘何时遭逢巨变，难道是母亲为掩藏自己的踪迹，放的假消息吗？然后不着痕迹地拉开两人的距离，一头雾水的说道：「我没事..让你担心了！」
狸儿抬起头，目光灼灼地看着胡九，柔声问道：「阿九哥哥，这些年你过得好吗？我听说……」
她欲言又止，似乎有什么难言之隐。
胡九眉头微蹙，问道：「你听说什么了？」
狸儿咬了咬嘴唇，犹豫了片刻，才低声道：「我听说，阿九哥哥的眼睛……」
胡九心头一紧，下意识地偏过头，躲开了狸儿的目光。
「我的眼睛？」胡九先是一脸的疑惑，随即顺着阿狸话，问道「是谁告诉你的？」
胡九的声音有些冷，语气中带着几分凌厉。
狸儿被他突如其来的冷淡吓了一跳，她后退了半步，怯生生地说道：「是……是白泽哥哥告诉我的，他说你在小咸山受了伤，眼睛……」
「白泽？」胡九的声音陡然拔高，带了几分凌厉之色。那百晓阁的阁主为何会给阿狸一个假消息，他与阿狸又是什么关系？
狸儿从未见过这样的胡九，印象中，那个青丘的九公子，总是温润如玉，待人和善。就算当年胡九知道自己活不长久，他也只是沉默寡言，不曾显露出这般凌厉之色。
「阿九哥哥，你……」狸儿有些害怕地缩了缩身子，怯生生地问道，「你是在怪白泽哥哥多嘴吗？」
胡九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深吸了一口气，将翻涌的情绪压抑下去，淡淡道：「没有，只是很好奇你居然认识白泽？」
狸儿避开胡九探究的目光，转身走向竹楼，边走边说道：「阿九哥哥走了这么久，想必也累了，先进来休息吧。」
胡九跟着狸儿进了竹楼，楼内陈设简单，却处处透着雅致。一张矮几上摆放着茶具，茶香袅袅，沁人心脾。
「阿九哥哥请坐。」狸儿转身，提起裙摆盈盈坐下，动作优雅得体，与记忆中那个活泼好动的小女孩判若两人。
「你……」胡九迟疑了一下，还是问出了心中的疑惑，「你和白泽，很熟吗？」
狸儿闻言，为胡九斟了一杯茶，递到他面前，轻笑道：「阿九哥哥说笑了，白泽哥哥是百晓阁的阁主，我不过是涂山一只小小狐妖，怎敢说与他相熟。」
胡九接过茶，却并没有喝，他盯着茶杯中碧绿的茶汤，仿佛能从中看出什么端倪来。「可你方才说，白泽告诉你我在小咸山的事……」
「这……」狸儿眼神闪烁了一下，随即解释道，「实不相瞒，我幼时体弱多病，涂山长老便将我送到百晓阁寄养了几年，白泽哥哥是看着我长大的，待我情同兄妹，他也是担心阿九哥哥，所以才……」
胡九冷笑一声，打断了她的话：「担心我？他是别有用心吧？」
「阿九哥哥！」狸儿惊呼一声，猛地站起身来，难以置信地看着胡九，「你怎么能这么说白泽哥哥，他不是那样的人！」
胡九也站起身，语气中带着几分嘲讽：「知人知面不知心，你又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
「我……」狸儿语塞，她知道胡九和白泽之间似乎有什么误会，但她不明白这误会从何而来，为何会让胡九对白泽这般敌视。
「阿九哥哥，你是不是和白泽哥哥之间有什么误会？」狸儿试探着问道。
胡九沉默不语，他不想谈及白泽，更不想在狸儿面前暴露自己更多的信息。
见他不愿多说，狸儿也不好再追问，她想起此行的目的，从怀中掏出一卷金色卷轴，缓缓打开，卷轴上画着一位少年，眉眼间与胡九有几分相似，只是那画中人双目炯炯有神，不似胡九这般空洞无光。
「阿九哥哥，你看他像不像你？」狸儿指着卷轴上的画像问道。
胡九看着那画像，眉头微微皱起，这画中人，分明就是他自己，只是这双眼睛……
「这是涂山长老夜观天象时所得，他说青丘将有灾祸降临，阿娘担心青丘有事，便让我来青丘看看，可是到了那里，却发现……」狸儿顿了顿，语气中多了几分沉重，「却发现狐帝和帝姬都不知所踪，无奈之下，阿娘才发了赏妖令，以此寻找阿九哥哥。」
「什么？！」胡九一把抓住狸儿的肩膀，力道之大，几乎要捏碎她的骨头，「你说我阿爹阿娘怎么了？！」
狸儿被胡九突如其来的动作吓了一跳，她从未见过如此失态的胡九。
「阿九哥哥，你弄疼我了。」狸儿吃痛，轻轻蹙眉。
胡九这才意识到自己失控了，他慌忙松开手，语气急促，「狸儿，对不起，我… …我只是担心我阿爹阿娘，你快告诉我，他们到底怎么了？！」
狸儿揉了揉被捏红的肩膀，柔声道：「阿九哥哥放心，阿爹阿娘已经派人四处打探了，相信很快就会有消息的。」
「不行，我要回青丘！」胡九转身就往外走，却被狸儿一把拉住。
「阿九哥哥，你冷静点！」狸儿急声道，「现在青丘是百妖聚集，你这时候回去，不是自投罗网吗？！」
胡九脚步一顿，他不知道青丘有多危险，当初母亲带他上雪山之前，青丘还好好的。
「我不知道青丘现在是什么情况。」胡九的语气中带着一丝担忧，坚定，「但是无论是什么情况，我作为青丘的少主就应该与我的子民待在一起。」
狸儿看着胡九，心中五味杂陈，她明白胡九的担忧，可是现在回去，无异于羊入虎口。
「阿九哥哥，你的子民曾经那般嘲笑你，羞辱你，你都忘记了吗？」狸儿为胡九感到不平，愤懑而言，「你竟然此刻还要去为了他们白白送掉性命？」
胡九用一种怪异的眼神看向狸儿，这眼神中充满了防备和怀疑，像是看着一个陌生人，而不是往日里那个娇俏可爱的狐族妹妹。他语气冰冷地说道：「阿狸，这是青丘的事情，你不该妄言的！不然我会怀疑你另有所图。」
狸儿心中一惊，她从未见过这样的胡九，记忆中的胡九，虽然沉默寡言，但对她一直是温和平淡的，像一汪清泉，澄澈见底，而此刻的胡九，却像是一把出鞘的利剑，锋芒毕露，让她心生畏惧。
她勉强压下心中的不安，扯出一抹笑容，只是那笑容在胡九冰冷的眼神下，显得格外苍白无力：「有所图？呵呵！」
她摇了摇头，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眼角甚至笑出了几滴泪珠。「我的好哥哥，你不是想知道青丘到底发生什么了吗？」她顿了顿，语气变得森冷，「那我就告诉你，当年，青丘帝姬将你送到了那小咸山，回来之后修为尽毁！此消息不慎走漏，各妖族蠢蠢欲动，都想将这曾经妖族鼎盛的一族收入自己囊中。所以青丘的灭族你以为是谁带来的？是你啊！胡九哥哥！」
狸儿每说一句，胡九的脸色就白一分，到最后，他整个人都如同坠入了冰窖，浑身冰冷，连嘴唇都失去了血色。他踉跄地后退了几步，不敢置信地摇着头，喃喃自语道：「是我？是我害了青丘？害了阿爹阿娘？」
「是呀！」狸儿步步紧逼，眼中满是嘲讽，「你以为你的命是那妖女救的吗？不是，你的命是你阿爹阿娘乃至整个狐族来换的。那妖女不过是趁人之危！」
「不是的！不是的！」胡九痛苦地捂住耳朵，不愿再听下去，可是那些话语却如同魔咒一般，一遍又一遍地在他脑海中回响，撕扯着他的理智。
狸儿看着胡九崩溃的模样，心中却没有丝毫的快感，反而涌起了一股浓浓的悲哀。她知道，胡九是被保护得太好了，才会这般天真。可是，这世间，哪有什么岁月静好，不过是有人替你负重前行罢了。
「胡九哥哥，你醒醒吧！」狸儿一把抓住胡九的手臂，用力地摇晃着，大声说道，「青丘已经完了！你的子民现在只想啖尔肉啜尔血，你竟然还想回去和他们同仇敌忾，不觉得好笑吗？」
胡九被狸儿摇晃得清醒了几分，他看着狸儿，眼神迷茫而痛苦。他不知道该相信谁，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狸儿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得意，柔声说道：「阿九哥哥，你跟我走吧！我们一起去涂山，我跟以前不一样了，我现在是涂山的帝姬，我可以保护你？」
「涂山？」胡九茫然地问道。
「是啊，去涂山，没了青丘，我可以让你做涂山狐帝呀！甚至你想要的一切我都可以帮你得到！」狸儿轻轻挽起胡九的手，柔声说道。
胡九望着眼前的少女，她得声音明明那么温柔，却让他感到深深的冷意，全然没有一点童年时的影子。曾经那个看见自己只会躲在阿娘身后瑟瑟发抖的小女如今却变了，即便她已经努力装作少女时的纯真可爱温柔，可是那眉眼间狠戾却怎么也藏不住。
他突然觉得一阵悲凉，原来时间真的可以改变一切，曾经那个单纯善良的小狸儿，如今也变成了这般模样。
「狸儿，你变了。」胡九的声音很低，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狸儿听到这句话，脸上的笑容微微一僵，但很快便恢复了自然，她走到胡九面前，伸手想要抚摸他的脸颊，却被胡九偏头躲开了。
「阿九哥哥，你怎么了？莫要想太多？」狸儿的手停在半空中，眼中闪过一丝不悦，但很快便掩饰了过去。
胡九摇了摇头，后退了一步，拉开了与狸儿之间的距离，「我没事，只是……有些不习惯。」
「不习惯？」狸儿挑了挑眉，语气中带着一丝危险，「阿九哥哥，你在说什么？」
「我只是……」胡九还想解释，却发现自己根本不知道该说什么，他只是单纯地觉得眼前的狸儿让他感到陌生，让他感到害怕。
「这是什么？」狸儿步步紧逼，眼神凌厉，「你是不是还想着那个妖女？你是不是还想着回青丘？我告诉你，胡九，你已经没有退路了！」
胡九沉默了了一会，随即淡然道。
「阿狸，不管你的目的是什么，我只希望…曾经那个善良的小狸儿还在…」
「够了！」狸儿猛地打断胡九的话，声音尖锐刺耳，「你不用再说了，我都明白！你根本就不相信我，你心里只有那个妖女，对不对？」
「阿狸！」胡九大声反驳，可声音却显得苍白无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