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直知道,沈青云的老家有钱。
但不知道这么有钱。
家家大别墅,户户开豪车。
一路过来,我就没见到少于三层的大房子。
“你家挺有钱啊。”我惊叹。
“我家是个例外。”沈青云挠挠头,“算了,待会儿你就看见了。”
过了几分钟,十一婶的车停下了。
她对沈青云说,让他下去跟爸妈打个招呼。
身为他最铁的哥们,我当然也要一起下车。
一下车我就有点懵。
眼前的房子,并不破旧。
但几间房屋,就是最普通的农家院落,院子里还接地气地养了一些鸡鸭。
沈青云的爸妈很和善,对我也很友好。
只是看上去,跟这个村子格格不入。
回去十一婶车上的时候,沈青云说,这就是他家的命格。
“爷爷说了,我家不能有钱。至于为什么,我也不知道,不过听爷爷的就对了。”
再过了一会儿,我们就到了十一婶的家。
十一婶的家也很阔气,四层大别墅,院子里还停了两辆车。
但是听十一婶的意思,他们家在村里,只能算是一般人家,根本算不上有钱的那种。
出来迎接我们的是十一叔。
他看上去,就是个典型的成功人士打扮。
只是看上去十分疲惫。
“小北怎么样了?”十一婶着急地问。
“还那样。”十一叔长长地叹口气,“你不是去求咱三叔了吗?”
听说,我就是沈长生安排来的,十一叔眼底全是对我能力的怀疑。
“试试吧。”
十一婶疲惫地扶着额头。
“你们跟我来吧。”
我们跟着十一婶进了屋。
房间里有电梯,我们径直去了三楼。
三楼尽头,就是十一婶女儿,沈小北的房间。
沈小北今年五年级。
她是十一婶和十一叔心头的宝。
她品学兼优又善良,是个好孩子。
而现在。
她即将死去。
见到沈小北的第一面,我怎么也不能把她跟十一婶嘴里那个活泼烂漫的孩子联系在一起。
沈小北很瘦。
不。
是形容枯槁。
她坐在轮椅上,宽大的睡衣袖子,遮盖着她几乎变成骷髅的手臂。
沈小北两只眼眶凹陷下去,眼底一点神采都没有。
略微惊讶过后,我走上前去。
“小北。”
我轻轻唤着她的名字。
沈小北毫无反应,甚至眼神都不转一下。
“没有用。”十一婶憔悴地说,“她已经看不见听不见了。”
我的手刚要轻轻落下,十一婶又说,“你碰她也没有用,她现在什么感觉都没有。”
“是……植物人?”
十一婶点头。
“什么病?”我小心翼翼地问。
“没有病。”
十一婶说。
“她眼睛里被人滴了强力胶,从学校楼顶摔下来,然后就这样了。”
在说这些的时候,十一婶异常平静。
十一叔正好这时候进来,他略带烦躁,“又说这些,都说了这只是一个意外!”
“是啊,意外。”十一婶讽刺地笑笑,“我已经懂事的小北,自己把强力胶滴到眼睛里,又自己跳了楼。”
她一滴眼泪都没有,“沈强,你不就是不敢跟那几个人起冲突么?”
有内幕。
我在一旁示意沈青云不要说话。
从他俩的争吵中,我听出了不少信息。
沈小北是个乖巧的好孩子。
但如此乖巧的好孩子,却成为了一群人霸凌的对象。
学校里有几个孩子,一直在欺负沈小北。
他们做的事情,不限于将她带的午饭里洒沙子,用墨水泼在她身上,往她抽屉里放垃圾……
霸凌一天天升级。
直到那天,沈小北两只眼睛都被强力胶糊住,失去了视力,从学校楼梯摔下,霸凌才被迫停止。
沈小北撞到头,成了植物人。
而欺负她的那几个人,却一点责任都没有担,还是照样上学,照样生活。
听十一婶的意思,那几个人的家长都是有权有势的人。
所以他们惹不起。
也没有证据,证明就是那几个人把强力胶滴进了沈小北的眼睛。
因为没有人敢作证。
这故事听得我很唏嘘。
校园霸凌是当今社会很常见的一个问题。
与受害者痛不欲生相对的,往往是加害者几乎都得不到什么强有力的惩罚。
有些无能校方对于校园霸凌,除非出了大事,否则总是用往下压的态度,来竭力掩盖,而不是正面处理。
这些年,关于校园霸凌的新闻,比比皆是。
我很心痛沈小北的遭遇。
可已经这样了,我改变不了什么。
当今最强大的医学,都无法让植物人站起来。
何况是我。
“不。”
十一婶说。
她很平静。
“我知道小北再活过来是不可能了,我希望她死掉。”她痛苦而平静地说,“而不是隔三差五就死一次。”
我没听明白。
隔三差五就死一次,是什么意思?
“算算时间,就该是今晚了。”十一婶说。
我和沈青云的房间,十一婶已经让人收拾好了。
她让我们早早休息,还叮嘱我们不要换衣服,鞋子也要穿着上床,否则,怕赶不及。
这要求很奇怪。
但我还是决定听她的。
毕竟,没有人比她更了解发生了什么。
深夜。
今晚很奇怪。
我是个认床的人,换了地方轻易睡不着。
但今天我却睡死了过去,最后是被沈青云摇醒的。
“怎么了怎么了?!”
我挣扎着醒来,十一婶示意我们跟上去。
三楼。
沈小北的房间开着门,人却已经不见了。
十一婶让我们跟着她走。
我们上了车,十几分钟后,到了沈小北的学校。
十一婶带我们进去。
很快,我们就站在了沈小北教室所在的那栋楼前面。
楼顶上,站着一个人影。
人影瘦瘦小小,月光下,她身上宽大的衣服,随着风而舞动。
是沈小北!
沈小北站起来了?!
我十分惊讶。
十一婶不是说,她已经是植物人,一点感觉都没有了吗?!
她是怎么站起来,怎么来到学校,又是怎么爬到天台上的?!
我抬脚就要往上冲。
十一婶拉住了我。
“没用的。”她说。
“我已经往上跑了无数次,去救了她无数次,可都是没用的。”
月光下,十一婶的脸色,像是在笑着哭。
“你永远都抓不住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