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高大华美的上阳宫里,顾临川坐在案几上轻轻的翻动着奏本,翻着翻着就停了下来,抬头看着烛火怔怔的出神。
门口突然传来宫女和护卫们不断向长公主问安的声音,顾临川这才回过神来看向外面。
“长公主和主上到底从小就亲,这么晚了还惦记着主上……”旁边的太监温言轻笑道。
温言,顾临川最倚重的心腹太监,也是陪他从少年成长为一代帝王的伙伴。这么多年世事变幻,但两人的情义却始终如旧。
“好话都让你说了,她哪里是惦记我啊。去吧,把她接进来吧!”顾临川苦笑了一声。
愣神间,就听见姜念卿跟温言说着话走了进来,关心的无非都是自己的饮食起居。但顾临川却装作未闻,一副很忙的样子。
“正好殿下来了,你们兄妹说会儿话。殿下也劝劝主上,哪能这么苦熬着啊,事情总要一件一件的办……”温言絮絮叨叨。
“阿兄,我三哥的性子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哪里能劝得动!”姜念卿说着就坐了下来。
“如果说这天下还有一个人能劝得动主上,那一定就是殿下……”温言并不回避,一边张罗着上茶,一边和姜念卿说着话。
顾临川目不斜视,只是嘴唇子抖了一下。你们两个人跟我演双簧呢?朕就那么不听劝?
等到上完茶水,顾临川都没有抬头看一眼。时而皱眉,时而沉思,偌大一个国家哪儿哪儿都是问题,简直让皇帝操碎了心。
温言呢,一个劲儿用眼神示意姜念卿,你劝劝你三哥啊,说点好话啥的,明显生气了!
姜念卿笑着点头应下,转头看着顾临川就不动了。一时屋子里的气氛有些诡异的安静。
顾临川等了半天,却一点动静也没有听到,只好无奈的抬头,就迎上了姜念卿的笑脸。
“三哥不装了?”姜念卿莞尔一笑。
顾临川一口老血,脸色发黑冷哼了一声就又低头装作很忙的样子。你三哥就不要脸吗?
“我和阿兄都知道,三哥从来就不是一个勤勉的皇帝,哪需要我劝啊!”姜念卿笑道。
顾三郎是贤明,但确实算不上勤勉。否则哪有一天到晚不是玩音乐就是弄歌舞的。
“温言,你听到了吧,这就是我亲妹妹,大半夜的专门跑来气我的!”顾临川恼怒道。
“殿下和主上的兄妹情谊非常人可比。殿下哪里是气主上,不就是怕主上生气,所以才故意逗你呢么?”温言笑的很和蔼。
“还是阿兄了解我,不像三哥,自从当了这个皇帝就变了……”姜念卿委屈的轻声道。
“你说我变了?姜念卿,你还有没有良心?”顾临川气炸了。如果别人说他变了也就算了,可他对这个妹妹真是掏心掏肺。
“阿兄你看吧,没当皇帝的三哥就从不吼我!”姜念卿更委屈了,眼眶里泪花儿乱转。
“……”顾临弈大睁着眼睛卡住了。
“说吧,大半夜的来找我什么事!”顾临川终于还是败下阵来了,可也不想这么认输。
“三哥不想好好当兄长,小妹还想做个称职的妹妹。这么晚了没休息,生我气呢吧?”
“吆,难得长公主殿下今天心明眼亮,竟然还能看出别人生气来……”顾临川嗤笑道。
“三哥真小气,念安就不这样……”
“你不要给我提他!”顾临川“啪”的一拍桌子,朝姜念卿几乎是声嘶力竭的怒吼道。
桌面颤动,上面的茶杯瞬间碰的七零八落。茶汤撒了一桌子,点心更是滚落到了地下。
顾临川这瞬间的爆发把温言都吓了一跳,没敢吱声就赶紧收拾起来。倒是姜念卿像是早有防备,一侧身就躲的远远的看着。
“主上,殿下也是无心之言……”温言一边安抚一边朝姜念卿使眼色,你三哥真怒了!
但姜念卿只是苦笑了一声就又挪回到了原位,非但没有劝说,反而是又说起了沈念安。
“三哥知道么,我第一次见念安的时候就在清溪县衙。我坐在边上等叶惠中审案,想看看这个女婿到底是什么样的人……”
姜念卿徐徐讲了起来,那仿佛已经是一个很久远的故事,只是姜念卿的眼眸里依旧心驰神往。顾临川也冷哼一声低下了头。
“他就顶着一脑袋短发直愣愣的进来了,没有害怕,也没有高呼冤枉,反而把周围都打量了个遍,几乎像是鹤立鸡群……”
“叶惠中问他在牢中可有受欺,如果受欺定会给他做主。其实我知道,叶惠中那是做给我看的,以示他审案无偏无私……”
“念安说他没有受欺,但却有冤情陈诉,县令无故将他羁押,他的内心受了创伤……”
“念安说圣人曾言:民惟邦本,本固邦宁。我为大黎一民,圣人一子,有冤情向……”
顾临川的嘴唇子又抖了一下,这句话他早已经知道,自然也知道是那小子随便瞎编的。
“念安说圣人十几年来宵衣旰食、夜不能寐,才将我大黎治理成今日之盛景,赢得四海民心归一。但明府却不辨是非……”
“回去的路上我问念安,你很了解圣人?说那些话就不怕被圣人治罪吗?”姜念卿道。
“念安说我见识不多,但天下四海升平,圣人胸襟当如海川,自然不会和我计较……”
“念安说……”姜念卿用一句一句的念安说讲述着沈念安曾经对大黎和圣人的看法。
顾临川没有再爆发,低着头沉闷的听着。旁边的温言也听的认真,虽然姜念卿以前也说过,但纯粹是应付差事,并不细致。
今天姜念卿不光讲的细致,更是动情。温言暗叹了口气,看来长公主今天是豁出来了。
要知道在过去,姜念卿在顾临川这里很少拿感情说事,就怕给自己的兄长带来麻烦,也怕给天下人留下恃宠而骄的坏形象。
“从我跟念安认识开始,不论在知道我身份前还是后,提起圣人来都是溢美之词……”
“说漂亮话的多了,有几个能当真?”顾临川口不应心的的回了句,但脸没那么黑了。
姜念卿也没有解释,只是感受到男人生起气来还真是好难哄,可当下的话题还没说完。
“三哥不熟悉念安,只把他当做常人来对待。可你要真接触了就知道,他是没什么规矩,但却有一颗金子般赤诚的心……”
“要不然小妹年近三十,何以不顾伦理,不顾廉耻的跟念安在一起。就因为小妹知道,错过这个人,小妹会后悔一辈子!”
“听殿下这么说,奴婢都想见一见驸马了。其实主上也很看好驸马,年少英杰,意气风发,敢作敢为,恍如昨日之主上!”
极有眼力的温言附和着姜念卿的话,从中调节着兄妹俩的谈话气氛。并且话里看似不妥,但在座三个人却谁也没有当回事。
“这次念安是犯了很多忌讳,可他一个百姓何以承担天下之重?”姜念卿看向顾临川。
“除了家国之念,不就还因为妹妹这个人?因为她哥哥是皇帝,因为这大黎姓顾……”
“要不然就以念安惫懒的性子,何以干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以念安的智慧,又何以不知道他的行为有悖于天家规矩……”
“念安功成名就却拒绝封赏,除了懒散性子使然,会不会怕三哥为难,也怕我为难?”
“如果念安真的是没有一点规矩,既然无意为官,又何以答应来见你?三哥,念安是把我们当一家人啊!”姜念卿心疼道。
“如果念安知道,他奋不顾身为大黎尽心尽力,为三哥守护一隅,三哥却连听他的名字都暴跳如雷,念安该多寒心啊?”
“小妹自小就依靠三哥庇佑才有今日,三哥与念安就像小妹的左右手,你们谁伤着小妹不心痛?”姜念卿的眼泪流了下来。
“殿下言重了,主上并没有伤害驸马之意……”温言忙劝道。当然顾临川曾经对沈念安的试探和杀意自然不会告诉姜念卿。
“你让她说,我倒要看看我在我妹妹这里到底有多小心眼。”顾临川气道。
“你不小心眼非要收苏明月?小妹明明跟你讲过了……”姜念卿委屈的擦了一把眼泪。
“哼!说来说去还是一个苏明月。卿儿,三哥不说其他,就问你。苏明月是他沈念安什么人?是朕非要从他身边硬抢吗?”
“还是在这大黎天下,我要碰个女人,还要问一下他沈念安要不要,他不要的我再要?我和沈念安到底谁是大黎的皇帝?”
“既然你说他把我当一家人,难道为了个抛弃他的女人就要跟我翻脸吗?那你直接让他来坐这个位置好了……”顾临川怒道。
从心底而言,顾临川对沈念安矛盾且纠结。沈念安的才华他自然也看得到,甚至对他来说大有裨益。毕竟国难之际见忠臣!
可问题沈念安他不是臣子。他把自己这个天子视为无物,想干什么干什么。更是拒绝封赏,摆明了就是不愿意臣服于他!
能力滔天却无法无天,来路不明不说,还和萧复莫名其妙长的一样。他倒是潇洒,可这一切的一切几乎让顾临川如芒在背。
姜念卿低头撇了撇嘴,你说的这些话我早就猜到了。可就算你说的再是冠冕堂皇,你真当你们男人的那点心思我猜不出来?
“三哥~”姜念卿梨花带雨的看向顾临川,长长的尾音尽是委屈。老娘今天也是拼了!
“好了,收了神通吧!”顾临川终于告饶了,揉了揉额头无奈的看向了宠到大的妹妹。
“我就知道三哥没变!”姜念卿见好就收,喜笑颜开的挪到旁边抱住了顾临川的胳膊。
“你真当你三哥现在昏庸不堪,拿沈念安没办法就找一个女人置气?”顾临川转头道。
“那三哥是什么意思?”姜念卿茫然了。
“我告诉你我来洛阳干嘛来了?”
“去泰山封禅,不是,你说那个……在洛阳?”姜念卿的脸色肉眼可见的低沉了下来。
“还不算太笨!”顾临川笑着看向了温言。
正当姜念卿疑惑间,就看见温言点了点头往后退了几步。单手轻轻一挥,一股气浪便从手掌激荡开来,四周瞬间寂静无声!
姜念卿看着远处静止不动的烛火惊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