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爷!”
一个王府下人突然冲进了前堂,面色惶急、语气说不出的惊慌。
王禀心中一凛,强自镇定道:“什么事?慢慢说!”
那人咽了口唾沫,结结巴巴的答道:“张......张相公来了!”
王禀没有表现出意外的神色,却是猛地转头看向武从文,欲言又止。
武从文更淡定,笑着对他说道:“老将军有什么话尽管直说。”
王禀眼神亮了亮,深吸口气郑重说道:“张相公那边.......”
见他还是欲言又止,武从文微笑着点了点头,却是没有给出任何承诺。
王禀心中暗叹一口气,他知道自己能做的就只有这么多了......
王府门前。
两队人马正在对峙,可彼此对望的眼神却很复杂,显然相互都是认识的,有些还十分熟悉。
张孝纯负手立在两边中央,一身大宋官服整整齐齐。
王禀府的老管家躬着身正在解释:“张相公,听闻您深夜来访,我家老爷正在更衣,稍后便到。您看......是不是先让儿郎们收了刀兵?都是乡里乡亲的,万一出了什么意外可就不好了。”
张孝纯听他唠叨了半天也没反应,听到最后一句终于转过了眼神。
正在为主家拖延时间的老管家被这一眼骇了一跳,实在是这眼神......太过平静了......平静的让人心惊肉跳。
“王少保恐怕不是在更衣吧?府中不是早就来了客人吗?”
张孝纯开口了,语气依然平静。
老管家却是眼中蓦地射出两道精光,一直弯着的腰也瞬间挺直,整个人的气势都变了,变得仿佛一头择人而噬的猛虎。
王家世代将门,家中下人也不是寻常之辈,比如这平日里见谁都和和气气的老管家,就是战场退下来的老兵。
他这般反应也不奇怪。
如今的西北,文有张孝纯、武是王禀,几乎就是两家共掌权柄的格局。
权力斗争也好、各自提防也罢,两家互下暗子根本不是秘密,局内人都是心知肚明。
可再心知肚明,这事儿也不能摆到明面上来说。
如今张孝纯直接点破王府有客,就是摆明了告诉王府:你们府内的事儿,对我来说没有秘密!
这无异于直接撕破了脸!
张孝纯感觉到了对方气势的变化,却丝毫也不在意,再次将目光转向大门上方的“王府”匾额,轻轻开口道:“那上面的字,还是我去年亲手描的红。”
老管家一怔,听出了他语气里的唏嘘,满身煞气瞬间就散了。
眼眶突然有些发酸,老管家咬了咬牙正要开口,朱红色的大门突然“吱呀”一声开了。
须发已经斑白的王禀迈步而出,和他一起的还有一个戎装中年,正是扮做护卫骑卒的武从文。
王禀似乎没看到府门前的剑拔弩张,轻轻开口道:“张相公,进去说吧。”
张孝纯没动,目光死死盯着武从文,脸上缓缓露出几分讥讽。
“燕王殿下如此藏头露尾,不是大丈夫所为吧?!”
话音一落,正在对峙的几百道目光“唰”的一下集中过去,个个不可思议。
这人是燕王?!燕王......
武从文没有先答张孝纯的话,而是先以目光回礼。
每个被他扫过的人,都不自觉的低下头去,却又忍不住用余光偷瞄。
“都是汉家好儿郎,岂可自家刀尖相向?”
武从文的语气并不严厉,也没有越俎代庖的下达任何命令。
可对峙的两边却不约而同的放低了手中兵器,各自看向自家主将。
王禀暗叹口气,先开口道:“都收起来吧!”
王府这边的百余人闻言,没有丝毫犹豫的归刀入鞘,眼睛却紧紧盯着对面。
张孝纯带来的节度使府卫队没收到命令,不敢擅自做主,却都眼巴巴的看向他。
张孝纯对一切视而不见,目光依旧是紧盯武从文,再次开口问道:“燕王已经位极人臣,为何还要更进一步?”
王禀脸色大变,这话说得太直白了!
武从文按住想要开口的他,语气平静的反问了一个问题。
“三年过去了,张相公可有把握灭夏?”
张孝纯身子轻颤了一下,最后还是很诚实的答道:“不能。”
他明白对方问这句话的用意。
西北两路本就贫瘠,又被女真和党项接连祸害了两轮,土地人口空前流失,别说灭夏了,能挡住敌军年年寇边还要靠着汴梁支持!
武从文又问:“如果汴梁从今年起,不再向太原运送补给,张相公守得住西北吗?”
张孝纯脸色瞬间变得苍白,愤怒的吼道:“你在威胁我?拿西北的百姓威胁我?”
武从文摇摇头,“武值干不出那种腌臜事。三年过去了,曾在太原城下大败的西夏军都恢复了元气,北边的女真人也快了。”
张孝纯脸色再变,颤声道:“金人又要南下?”
武从文再次摇头,语气无比坚定:“我绝不会给他们那个机会!”
张孝纯沉吟一阵后问道:“燕王是要攘外先安内?”
武从文毫不犹豫的点头,“张相公,大宋以往与西夏交战,从来都是占据上风,为何如今力不从心?”
张孝纯不语。
武从文自问自答,“以前是举全国之力经营西北,如今还有那个局面吗?”
张孝纯沉吟半晌,突然提高了音量问道:“燕王为何不能做那中兴之臣,辅立宋室?!”
武从文毫无顾忌的嗤笑一声,“然后等着赵家再卖一次吗?”
“你!”张孝纯瞪大了眼睛,手指颤抖的指向他。
武从文突然也爆发了,抬手一指南方,厉声喝道:“看看南边那三个都是什么货色?三年了,可曾有一个提过一个字的北伐吗?!”
语气又突然转为嘲讽,“不是武值看不起他们,但凡有一个派兵过了长江,我也佩服他们算条汉子!”
音量再次提高,“把希望寄托在那种货色身上,张相公是嫌赵氏卖国卖的还不够吗?!”
张孝纯脸色青一阵红一阵不停变化,却是始终没有再开口。
武从文说的这些他何尝不懂?只是心底那一份价值观的执念让他不愿意接受罢了。
武从文也没再说话,就那么静静的看着他。
他对张孝纯的感觉很复杂,比王禀复杂多了。
因为对方在另一个时空的历史上就很矛盾。
金军围太原,他身为一介文人,和守将王禀一起誓死守城,即便汴梁投降把西北卖了,他也依旧坚守到了最后一刻。
不能说没有气节!
可太原城破之后,王禀父子投河殉国,他却降了金人,还做了张邦昌伪齐政权的左丞相。
按说这种人应该是有些气节但又不多,有底线却又不是没法突破,面对如今势大的自己,应该比王禀更容易投靠才对。
可根据多年汇总的情报来看,这人是那种历史上很常见的文人。
投降外敌可以,那叫“择明主”!
可面对内部的政权交替,却像块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