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夏八年,四月,福州外海。
岭南的气候确实热,再加上海洋的保温效应,即便天还没有完全放亮,甲板上的水手也仅仅穿着麻布单衣。
虽然这两年棉布已经开始流行,可属于绝对高收入群体的水手,还是更爱这种传统的材质,不仅仅是因为耐磨,更重要的透气性更好,被水打湿了很快就能晒干。
李华梅虽然是“黑蛟号”的船长,却总喜欢亲自爬上桅杆了望,此时正站在红底金龙旗下,两手握持双筒望远镜,仅凭下盘便稳稳的钉在了望斗内。
了望斗的空间很狭小,边上一个汉子几乎整个身子都贴在了她的身上,却丝毫没有生出半点异样情绪。
船长虽然是个女子,相貌长得也不差,可凡是在海上讨生活的人,就没有不知道“金发女魔头”赫赫威名的!
其实李华梅是纯得不能再纯的汉人,头发也是标准的黑色,只不过常年飘在海上,缺少维生素摄入,又被带有腐蚀性的海风吹得有些枯黄,就和民间常说的“黄毛丫头”是一个意思。
但没人敢叫她“黄毛女魔头”,连私下里也不敢。
那可是单船就敢直闯倭寇舰队,一夜之间连屠三岛、鸡犬不留的超级狠人!
“当家的,咱们都追了大半个月了,从明州一路到这连个人影都没看着,是不是搞错方向了?”
虽然心怀敬畏,不过船上的老兄弟在李华梅面前说话倒是很随便,因为她并不是个听不进去意见的人。
李华梅放下望远镜,回头看着对方问道:“你还是觉得他们会回东瀛?”
两人此时几乎是脸贴着脸,那汉子却依然面色不改,很郑重的点了点头道:“咱们以往追杀的那些倭寇,打不过都是往老家跑......”
见对方说到这里有些犹豫,李华梅鼓励似的催道:“嗯,我听着呢,接着说。”
汉子受到鼓励,语气却反而没有之前自信了,“那个......虽说咱们这次提前收到了消息,但那何老五不一定就可靠。”
李华梅眼中闪过一丝厉色,“他要是敢骗我,也就活到头了!”
汉子被她语气里的杀气冷得打了个激灵,讷讷着说不下去了。
李华梅收敛情绪,看着他耐心问道:“咱们之前几次杀到东瀛,虽然斩获不少,可有抓到那织田一本的踪迹?”
汉子摇摇头。
李华梅重新举起望远镜,语气坚定的说道:“所以说,织田一本的巢穴必定不在东瀛本土。”
汉子无声的叹了口气,从怀中掏出一个瓷实的面饼,连同水囊一起递了过去,小声道:“当家的,待了一晚上了,吃点东西垫垫吧。”
“黑蛟号”和其他海上船只不同,舱室里装的全是武器和补给,并不兼营商贸,所以日子一直过得紧巴巴的。
李华梅摇摇头示意他先吃,依旧保持着了望的姿势。
此时天又亮了一些,海上的能见度好了不少,李华梅的身子突然一僵,握着望远镜的双手不自觉的狠狠抓紧。
边上的汉子跟了她多年,对这位铁血当家十分熟悉,瞬间就意识到了什么,却没敢出声询问,生怕打扰到对方。
李华梅身体不动,浑身肌肉却松弛下来,用平静的语气吩咐道:“发旗语,左转舵,三点钟方向。”
汉子脸显兴奋之色,赶紧从腰间抽出两支小旗,一红一绿,交替挥舞起来。
甲板上一直有人关注着上方,见状立刻忙碌了起来,脚下这艘双层千料快船很快调转了方向。
【注:关于中国古代船只大小的计量单位“料”到底指的是什么,有三种主流说法:1.指载重量,1料=0.5-1石;2.指容积单位,计算更为复杂;3.造船所用的木料多少。本书就采用最为广泛认可的一种说法,即1料=0.33吨排水量】
李华梅发现的是一艘不大的小船,应该是来往补给或者运送人员的,很快也发现了远处的巨舰。
对方船小好调头,不过动力不足,两边的距离迅速缩小。
小船显然是急了,很快从两侧伸出了船桨,奋力划水之下速度陡然加快。
李华梅却丝毫不见着急,下令保持当前速度。
海上不比内河,即便是在风平浪静时波涛也不小,划桨的效率很差,再说人力也坚持不了太长时间。
直到发现对方明显改变了方向,李华梅才下令舰首炮开火。
经过数年发展,登州造船厂出品的海船已经可以安装甲板炮了,主要设置在舰首和舰尾两端,用来行进间打击纵向敌人。
“黑蛟号”的炮手都是老手,即便高速行进间很颠簸,还是保持了极高的准头。
第一炮测距,第二炮就落在了敌船前方四五米处。
在海上四五米已经很近了,炮弹炸起的浪花瞬间笼罩了小船,激起的波浪险些将其掀翻。
敌船不敢再向前进,一番减速、调头折腾完,两边的距离又缩短了许多。
舰首炮再次开火,又是两炮,分别砸在敌船两侧,连距离都几乎一致,明显是最后通牒。
对手放弃了逃跑的侥幸,一杆白旗在桅杆上匆忙升起。
李华梅将望远镜扔给身后同伴,单手抓住缆绳身体一纵,敏捷的跃出了望斗,紧跟着迅速下坠,转眼便到了甲板。
“黑蛟号”上的水手过百,靠近敌船后弓弩戒备,十几个好手仅凭绳索就完成了跳帮。
小船上的二十几人根本不敢反抗,双手抱头蹲在地上,其中有一个胖子穿着和其他人一样,眼珠却在提溜乱转,待瞟见来人手里居然有五六杆火枪,脸色瞬间变得苍白。
李华梅整个人站在船舷上,一眼就盯上了他,抬手一指也不说话,立刻便有手下将那胖子按倒在地。
“各位好汉饶命,小的愿奉上全部身家,只求好汉饶我一条性命啊!”
胖子立刻哀嚎着求饶,是鼻涕一把泪一把。
“黑蛟号”的水手根本没人搭理他,手脚麻利的用绳索在他腰间捆了一圈,然后就像吊货物一般将人吊上了大船。